正文 第五十一章 向西三千公裏(2 / 2)

暖暖低著頭,沒有回答,他不再貪玩,因為他常跟自己玩,克拉瑪依或許可以聽到塔吉克斯坦的雞叫,離俄羅斯還那麼遠。

泡沫飛濺,暖暖在那爺徹底的失眠。丫頭每次離開去西安,或者每次出門他都會失眠,這一夜算是給自己的失眠。

媽媽依舊站在大場外的柳樹下,望著暖暖,依舊淚眼婆娑。她沒有讀過書,文盲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她隻會種地,隻會把藏匿在身體裏麵的水分用汗流下來,用淚去詮釋那些不會說的,至少那樣她會感覺到心堵的會好點。爸爸坐在火炕上,沒有出來送暖暖,也沒有能力給第三個兒子任何的零花錢,他隻能躲起來抽著一包三塊的廉價煙。躲起來也好,那是一個西北漢子應有的堅強,那也是一個父親留給兒子唯一的尊嚴。

貧窮像疾病,會蔓延;貧窮像疼痛會遺傳。所以父親躲了起來,所以暖暖才放開了想飛的丫頭。

黑暗中媽媽還站在月光中的柳樹下,還在喊著什麼,異常的聒噪。一個黑影在黑夜裏搖晃,那是暖暖家的狗,一直選擇跟在沒有回頭的暖暖的身後,不停地搖著主人並不看見的尾巴,一直的搖。它叫胖胖,它的奶奶也叫胖胖。三年前,十多歲的老胖胖躺下,媽媽抱著它放在了柳樹下,奄奄一息的它無法打破迷信,閉眼在守護了十多年的家裏。媽媽守了一夜,它躺了一夜。清晨有點涼,媽媽轉身準備回家給它拿件披的衣服,它卻掙紮著翻起身來,咬住了媽媽的褲管,媽媽脫下她的外套,剛要披到它的身上時,它卻鬆開了嘴巴,垂下了腦袋,睡了下去,從此再也喚不醒。暖暖蹲了下來,抱住了胖胖的孫子,第一次為一隻陪伴了自己多年,為了不會嫌棄貧窮的純血統的德國牧羊犬流淚,那麼廉價。

許多年前,胖胖正值勝年,喜歡寂寞,偶爾會對著門縫瞄外麵的世界。爸爸在放學回來的途中,撿了一隻剛剛滿月不久的小貓,初中的暖暖用自己的豆奶粉把它救了下來。後來,小貓長大,和胖胖成了一對跨越了種族,跨越了世代愁怨的好朋友。胖胖替小貓捉老鼠,小貓也會偶爾捕來鴿子分一半給胖胖吃。胖胖死去的那幾天,長大了的老貓也沒了蹤跡。老鼠開始泛濫成災,鴿子在院子裏圍著柱上了拐杖的奶奶四處亂飛。媽媽去撿做飯的柴火,在草窠的盡頭發現了老貓,老貓躺在雜草枯木裏身體早已僵硬。它的腦袋伸進了牆角的鼠洞裏,緊咬的牙齒旁邊,丟著咬斷了一截的舌頭。

它與胖胖躺下的地方,隻不過數米。

奶奶說,狗死了,貓兒也死了,接下來就是她了。故事一樣,兩天後她也尾隨而去,穿過了陽,邁進了陰,丟下了無法釋懷的塵世人,與胖胖,小貓,在世界的那一端,建起了一家人。

暖暖將胖胖的頭扭向了家的方向,然後推開了它。淚開始大顆的流下。我的眼淚終究不是為你而流,也為貧窮著的生靈而流。

該走了,天很黑,我怎麼也看不到你。火車帶走的三千公裏,有我一直注視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