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被問住了,根本想不出辯解的詞彙來。張居正步步緊逼:“況且,半個月前,皇上曾下旨:以後不急的工程,一切停止。今無端就重修兩宮殿,是明示忠臣,聖旨不可信。倘若真的下令重修兩宮殿,必會引起官員們的吵鬧,皇上到時耳根必不能清淨。”
朱翊鈞終於開了口,底氣很不足:“朕隻是想向兩位皇太後表表孝心。”
張居正立刻接話:“皇上孝順,天下皆知。如今國用不足,政府極盡節儉之能事,仍顯不足。皇上如果真孝順,就該積福愛民,天下百姓受到您的恩惠一分,就會讚揚您一分。您受到讚揚,兩宮太後會非常高興,讓父母為兒子自豪,這就是最大的孝了!”
朱翊鈞歎息一聲:“先生忠言,朕同意你的話,不重修了。”
張居正又說:“數年之後,兩宮宮殿如果敝壞,臣第一個上奏請修。”
朱翊鈞微微點了點頭,張居正昂首闊步走了出去。雖然讓朱翊鈞停止了重修兩宮的事,但張居正的心情仍很沉重。國家財政雖進入良性循環,可國防民生的花費仍然不小,在有餘之時,還要計劃如何輕徭薄賦,讓百姓安居樂業。他舍不得把辛苦積累的金錢浪費到瓊樓玉宇上麵,但抗拒了這一次,可能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能抗拒多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表麵看,這是朱翊鈞想盡孝,但背後李太後必然有明言暗語。這次違背了李太後的意誌,是不是個不祥的征兆。張居正一想到這裏,馬上收了再奔馳下去的思路。他告訴自己:但用此心報國家,不計他人怎麼想。
再忤李太後
如果世間所有的事都如張居正那樣想,人世就不會複雜了。張居正駁回朱翊鈞兩宮殿的重修口諭後,又一件很複雜的事擺在了張居正麵前。
這件事並不稀奇,張居正已習以為常。李太後信佛,常口誦慈悲之言,而且也身體力行。比如每天數著佛珠念佛,常常買些活物去宮外放生,另外就是不殺生。李太後可非一般人,所以她的不殺生就進行得讓人瞠目,這就是:大赦死刑犯。
自張居正執政以來,李太後沒少提大赦的事,都被張居正委婉拒絕。可1577年九月到了秋後問斬之時,李太後故態複萌,又提大赦的事,而且意誌非常堅決。
張居正思來想去,想不明白為何李太後這一次如此堅決,甚至拒絕了他的求見,非要朱翊鈞下旨大赦不可。張居正曆來主張“嚴刑峻法”,這一次沒有例外,他也絕不會讓意外出現。他求助於馮保,在馮保的幫助下,他極不容易地見到了朱翊鈞和李太後。
李太後當然知道他的來意,所以先提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朱翊鈞的大婚。朱翊鈞在1577年已十五歲,已經確定了結婚人選。但有欽天監的官員觀了天象上疏說,連續三年隻有十二月最吉利,其他月份結婚都很凶險。
李太後一見張居正,馬上就把問題拋給張居正。張居正琢磨了一會兒說:“如果真按欽天監所說,今年十二月皇上太小,明年十二月恐怕太遲。所以按我的意思,就在明年三、四月份舉行婚禮吧。”
李太後問:“那欽天監的報告該如何?”
張居正沉思一會兒,回道:“帝王之婚禮和普通百姓不同,沒有禁忌,就是普通百姓也沒有那麼多禁忌。我從來就相信陰陽之說。所謂良辰吉日不過是世人的俗尚。真聰明人該據事理之當為,時勢之可為。如果拘泥既定習俗和成規,牽強附會,恐怕正是違背上天的意誌。皇上是百神之主,一舉一動,百神都需俯首聽命,怎麼可以被區區陰陽判定拘束呢?”
李太後露出笑容,對張居正的解釋大為滿意,誇讚道:“張先生說得是,就按你的意思,將皇上的婚期定於明年三月吧。”
張居正謝恩,馬上進入正題:“國家之亂,全是因有心寬縱。元王朝就是太寬縱,到後來不可收拾。天下之事以為不足慮者,則必有大可慮者。”
朱翊鈞沒聽明白,急忙問:“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居正偷偷看了李太後一眼,李太後已收了微笑,正冷若冰霜。他長出一口氣,決定說下去:“太後無欲無求,一心向佛,天下臣民敬仰得五體投地。但大赦一事,還要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