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朋友的信中,張居正自負地說:“大抵仆今所為,暫時雖若不便於流俗,而他日去位之後,必有思我者!”果然,在他去世的三十年後,有人就開始追憶他的驛遞新規,並呼喚重現人間。
保定事件
世間最美好的事,都是一張一弛。維護驛遞新規也有變通的時候。張居正在該變通時就變通,絕不膠柱鼓瑟。比如他處理的張鹵事件。
張鹵是保定巡撫,對張居正的態度很積極。某次,張居正家人回老家,路過保定時,張鹵熱情地為張家人準備驛站,並寫信給張居正,要張居正同意他人性化的建議。
張居正回信說:“我執政,是為朝廷行法律,怎敢不以身作則?”
這是工作上的話,他又用私情對張鹵說:“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幫助我約束家人,如果發現家人違法,即行扣押,然後轉告我。”
最後他正告張鹵,千萬不要滿足張家人的非分要求,因為他的家人違法的影響和自己違法沒有區別,不可輕視。
張鹵先是沮喪,他本來是想拍張居正馬屁,卻沒拍到。接著就是後怕,他能為張居正家人提供驛遞,那在精明的張居正想來,他是否也為別人提供了違規驛遞?
就在他魂不守舍時,張居正以政府名義發給他的信到了。張居正說:“保定是交通幹線的要點,來往官員極多,這裏可有違規之人?請張巡撫稽查!”
張鹵不是“未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的人,所以稽查的過程很痛苦。幾天後,他呈遞張居正稽查報告。張居正拍案大怒:“我不信隻有這兩個人!”
張鹵見到張居正的責問,抹去頭上的冷汗,一咬牙,把十幾個違反驛遞新規的人寫進了稽查報告。這回輪到張居正冒冷汗了。
張居正想不到情況竟如此嚴重,倘若一下處置這麼多人,必會引起保定官場的震動。他給張鹵去信說:“你稽查的這十幾人都有罪過,但如果大麵積處置,恐怕會牽連太多人,所以還請你將此事隱瞞。當然並非不處理,我們應該殺雞儆猴,找幾個違反驛遞新規最嚴重的懲處,以儆效尤。”
張鹵頭痛得很:張居正說得簡單,找出幾個人來,可找誰呢?總不成讓這些人聚到一起抓鬮吧。
在經過全方位考慮後,張鹵把太仆寺和太原府的五個人重新放進稽查報告。張鹵很聰明,太仆寺是中央機關,太原府則屬於山西,他可以撇得很清。
稽查報告一上,張居正馬上對太仆寺官員進行了處置,又準備處置太原府知府時,這名知府先得到消息,先上疏辯駁,說他在保定並非有意違例,因為山西巡撫派人護送他,一直到保定,保定方麵看到護送人的人數違規,就以為他違規。他的意思是,若違規的話,也是山西巡撫違規,而不是他。
責任又落到山西巡撫身上,張居正的頭也痛起來。倘若再懲處下去,山西巡撫肯定脫不了關係。為了這樣一件事,讓封疆大吏的山西巡撫受懲罰,實在不值當。山西巡撫和侯東萊案件還不一樣,侯東萊並非本人犯法,而山西巡撫則是本人。
張居正權衡再三,給山西巡撫寫了封信,嚴厲斥責。這對山西巡撫來說,自然是好事,因為斥責就意味著不會受責罰。
他借坡下驢,虔誠接受張居正的斥責,並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這件事就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在張居正眼中,法律是為人服務的,它不是鐵板一塊,而是隨時可以變通執行。這是張居正和其他以法治國者的本質不同!
驛遞之清暗,是明帝國政治之白黑的窗口。
很多人認為,張居正整頓驛遞無非是為國家節省了點銀子,其他效果似乎沒有。
這種論調忽略了一個大事實:張居正死後,驛遞製度恢複原貌,如脫韁野馬把明帝國拉進深淵。當時有人對思宗崇禎皇帝(朱由檢)提議裁撤驛站,可為時已晚。在裁撤的驛站中,有個驛卒失去工作,於是揭竿而起,最後滅掉明王朝,這個人叫李自成。可以說,驛遞覆亡了明王朝。倘若張居正之後的人繼續堅持驛遞新規,明王朝可能也會滅亡,但絕不會滅於驛卒李自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