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以勤看趙貞吉情緒亢奮,似乎要憑此一事而成就萬古之名,不禁插嘴道:“這事,還是該聽聽太嶽的意見吧。”
趙貞吉對這不和諧的聲音表示不滿,看準了陳以勤:“小陳啊,小張太年輕了吧。”
陳以勤突然對趙老頭的倚老賣老厭惡到極致,發高聲道:“張居正雖然年輕,可比您還早入閣。三年來,張居正和兵部無一日不溝通。”
趙貞吉的臉色微微變化,李春芳立刻注意到,急忙咳嗽一下,示意陳以勤閉嘴。陳以勤不是那種肯仗義執言到底的人,於是收了嘴。
陳以勤說得沒錯,張居正在朱載垕繼位的三年時光中,向帝國國防投入了不打折扣的精力。當徐階和高拱鬥得死去活來時,他正和兵部尚書霍冀對著帝國將領的花名冊冥思苦想;當徐階驅逐郭樸時,張居正正和從邊境回來的官員喝酒——酒是上好的酒,他自帶——他替人家斟酒,聽人家說邊境之事;當徐階離開,李春芳和陳以勤在內閣閉目養生時,張居正卻在書房裏認真研究帝國邊防的漏洞。這種良苦用心,使他成為明帝國的軍事專家和一流的戰略家。
早在1568年五月,張居正就和兵部尚書霍冀搞了個大動作:調軍事天賦出色的總督兩廣軍務的老將譚綸回中央政府擔任薊遼保定總督,又調在南方抗擊倭寇成績斐然的名將戚繼光北上,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宜。也就是在這時,張居正和譚綸、戚繼光結下深厚友誼,為日後的國防安全奠定了堅實基礎。
戚繼光,山東人,年輕時風流倜儻,極具個性。貧寒的家境未阻擋他刻苦讀書的熱情。1544年時,戚繼光繼承祖上職位,任山東登州衛的中級官員。之後,憑借出色的才幹屢立奇功。1555年,他被調往浙江防禦倭寇,百戰百勝,終於把自己鍛造成英雄人物而名揚天下。
張居正和戚繼光的結識無從考證,不過張居正是有心人,對出色的將軍總會密切關注,所以和譚綸、戚繼光結識也在意料之中。他不但對人,而且對帝國軍事的深入也可謂無微不至。
1568年末,譚綸請求中央政府撥款在邊疆修建碉堡。兵部已準備撥款,卻被張居正攔了下來。他給譚綸寫信說:“你們的報告裏說,一個碉堡需要五十人守衛,你們說要建造一千個碉堡,那這就需要五萬人。我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想把這五萬人訓練成碉堡守衛嗎?如果這樣,一旦野戰,該如何?另外,碉堡周長一丈二尺,五十人在裏麵,又加上守衛之具和衣糧薪水,豈不是太狹窄了?”
這等精審,如果沒有對國家安危的責任心和高度的政治敏感度,是絕不會擁有的。
對於帝國最厲害的敵人俺答汗,張居正幾年來竭盡所能搜集其資料以及研究其戰略戰術。漸漸地,他了解了對手,甚至超越了俺答汗對自己的了解。
所以當他問趙貞吉為什麼肯定俺答汗進攻薊州時,隻有最後入閣的趙貞吉嗤之以鼻,李春芳和陳以勤都明白,張居正是這方麵的專家。遺憾的是,兩位閣老修身養性,臻入化境,稍見風吹草動,立即閉嘴。所以,張居正這位專家就成了擺設,趙貞吉眼中的擺設。
張居正之所以肯定俺答汗不會進攻薊州,一是對俺答汗不靠譜的科學認識,二則是幾個月前,明帝國在他和兵部尚書霍冀的主持下,於郊外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閱兵典禮。參加這次閱兵的正是譚綸和戚繼光訓練的新兵。連對軍事最遲鈍的人看到那場大閱兵後,都變得豪氣幹雲,兩眼放光。
大閱兵向來是對敵人和平展示武力,俺答汗不可能不知道這次閱兵,更不可能不知道明帝國的軍隊有了實力上的突飛猛進。所以在這種時候,他不可能以身試險。
趙貞吉似乎沒有注意到那場大閱兵,所以他異常忙碌起來,對薊州城增兵增糧,每天工作到太陽西墜,月亮升起,仿佛他是帝國最忙碌的中流砥柱。
但一個月過去了,俺答汗用悄無聲息抽了趙貞吉一個響亮的耳光。趙貞吉很頹唐,張居正冷眼旁觀,歎息的同時發出陣陣譏笑。
趙貞吉雖然皮已糙、肉已厚,卻異常敏感,他感知到了張居正的譏笑。他看著張居正說:“我說小張啊,這個軍事啊,你以後要多加留意,你既然有這方麵的天分,就該好好利用,不要浪費了。如今國防正值多事之秋,正需要你這樣的人。”
張居正看著他,眼神複雜。趙貞吉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其他事你就不要摻和了,內閣有我,啊,還有李首輔呢。”
張居正厭惡趙貞吉,他厭惡一切想要獨霸內閣卻沒有能力的人。可他不能像徐階把高拱打得人仰馬翻那樣把趙貞吉打趴在地,因為他沒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