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站在兩扇幾乎腐爛得灰的木板門前，雨更大了，手裏的傘幾乎撐不住那樣飽滿又活潑的點子們。
\t風也大起來，吹得她身上冰涼，倒是那些不好聞的氣味，當然渾還是渾，卻也因此寒素了些。堆在眼皮子底下的那些生活垃圾，菜葉子啊，魚腸子啊，豬下水啊，叫風雨吹淡了腥味，慘白如灰的軟灘著。
\t“景伯伯！”木子的聲音也跟那些被水泡軟了的垃圾一樣，怯生生，潰不成軍的樣子：“景伯伯！”
\t她不敢直接敲門，怕手指輕輕一動，那兩扇門就會化灰。眼前的一切真實到幾乎虛幻，夢裏回來的多少次的地方，真到了眼前，卻有著讓她膽寒的餘悸。
\t半天沒有回應，木子幾乎以為裏頭已經沒有人住了，十幾年過去誰知道是什麼個情況？
\t就在她失望而欲歸的時候，木板門從裏找開了。
\t一地疏林黃葉，滿目蕭條下，站著位頭發全白，麵容蒼老的男人。
\t“誰？”
\t看著那熟悉的眼眉，被痛苦和絕望折磨得幾乎失盡往日神采的老人，木子的喉嚨裏好像被硬生生地塞進一塊火炭，吞不出，咽不下，燒得她心疼。
\t“是我，木子。”
\t景新華皺起眉頭，眯著眼睛，細細看著來人，雨太大了，他耳朵又背，幾乎沒聽清對方的話。
\t“誰？”
\t木子的眼淚流了出來：“是我，木子。”
\t木子？！
\t記憶裏從來不曾出現，卻刻骨銘心的那個人？！
\t景新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是更不可信了，反正這些年，這兩器官已經背棄了自己，幾乎到了無用的地步。
\t“劉麗，劉麗你快出來！”
\t聽見自己丈夫的聲音，劉麗不耐煩地從潮濕到幾乎能捏出水的床上起身：“喊什麼喊！”
\t這些年她幾乎都是在床上度過，抱著女兒的照片，日思夜想，幾乎成魘。
\t“你快出來！”景新華的聲音高了八度，有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t劉麗艱難地移步：“來了，”邊用濕漉漉的手帕擦著已經潰爛多年的眼角，那裏總是出水，說不清是淚，還是膿液。
\t景新華拖著愛人的手，將她狠狠從滴水的屋簷下拉了過來：“你看，你替我看看，這，這人，她，她是誰？！”
\t顫抖的聲音讓劉麗覺得有幾分奇怪，不過這些年下來，她的心髒幾乎已經不再有強烈的跳動，除了維持淺淺的呼吸以外，它微弱得幾乎起不到任何別的作用。
\t是誰又能怎麼樣？
\t除了殺害自己女兒的凶手，劉麗對別人一概沒有興趣，而凶手是不會自己找上門來的，所以……
\t“你喊什麼？”劉麗的聲音也是嘶啞的，哭得太多嗓子壞了，她隻能發出哼一樣的聲音，除了多年相守的伴侶，幾乎沒人能清她的意思：“又是要拆房子的是不是？告訴他們，隨便拆！不過每年我還是會在這裏祭拜！讓他們留塊地方放香爐和錫紙就是了！”
\t話音未落，她看見了木子。
\t觸手可及，就站在離自己不到一個身位的地方。
\t花樣年華，瘦削修長，雖有些蒼白，卻難掩青春的光彩。
\t“你，是誰？”劉麗喃喃自語，“是誰？”
\t熟悉的輪廓五官，熟悉的臉，熟悉的眼睛，熟悉的人兒。
\t“是我，木子。”
\t木子忍著淚，第三次說出這四個字。
\t劉麗愣了。
\t她的身體莫名的僵住。
\t然後，一雙瘦成白骨嶙峋的手，慢慢對著木子的臉，摸了過來。
\t“是你嗎？”劉麗呆呆地看著木子：“是你回來了嗎？茵茵？”
木子隻覺得呼吸一下子就不屬於自己了，或者說瞬間觸電一般，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心髒瞬間傳來麻痹的感覺，背脊一陣酥麻。
\t當然她不是。
\t可她也無法當著那滿是期待眼神的老人的麵，說出這句話來。
\t景新華老淚縱橫：“劉麗，你認錯了。她是木子，不是茵茵！”
\t劉麗不信：“木子？那個奸猾自私的小毛丫頭？！不可能！她怎麼會回來？一出事 就避鼠貓兒似的逃走了，連茵茵的頭七都沒回來看一眼的慫貨！怎麼會是她？！”
\t再對著木子細看一眼，忽然間，劉麗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t“茵茵啊茵茵！這麼多年你怎麼就才回來呢？！你爸你媽都熬成什麼樣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你這個沒良心的死丫頭啊！你怎麼去了就不再回來了呢？！我們守在這裏，房子爛了也不走，不就怕你回門找不到地方麼？！你怎麼就不肯回來看我們一眼啊！你這沒良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