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崇七年春,大周朝維州匪禍,城裏人心惶惶。
路邊的攤子早早收了市,一向繁華嘈雜的大街頓時顯得空曠起來。阮越從知府衙門出來,急急趕回家中,看著一路走來竟然不再需要躲避川流不息的行人,不免心生喟歎。
不知何時,這世道才能太平。
回家的時間比往日耗費少了些許,阮越甫一進門便有管家阮李迎上來道:“老爺今日回來的要早一些,飯菜還未備好。”
阮越揮揮手:“我時間不多,飯菜就不必了,去給我收拾行囊,我要去衙門住上幾日。把唯兒喊到大堂來,我有事要交待一二。”
“是。”阮管家忙不迭跑走,心下卻驚疑不定。老爺已經多日起早貪黑,現在卻非但負擔不減,反而是要住在衙門裏頭了?難不成這匪禍已經亂到了如此地步?前些日子聽說還在泗縣,離這兒尚遠,如今才幾天功夫,竟是個什麼了不得的情形了嗎?家中老小還在城外,這可怎麼辦啊……
思緒雜亂,但手頭的事情還是處理得井井有條。他四處吩咐了一些準備的物什,便疾走去後院,找到小姐的貼身丫鬟元兒,忙道:“快叫小姐去大堂,老爺有話說。”
“好嘞,隻是小姐正在午睡,時間有點長,現在還沒醒。老爺匆忙問話,可是詢問小姐女工?”元兒歪頭笑道,卻見阮李麵色沉重,也就漸漸收斂了笑意。
“叫你去你就快去,這事急著呢!哎,還有還有,急事慢做,別莽莽撞撞的衝撞了小姐。”
“知道啦。”元兒吐吐舌頭,提起裙擺就朝小姐房裏跑去,心中暗暗奇怪,阮管家一向好脾氣,今日是怎麼了?看來老爺情緒不好。這可怎麼辦,小姐午睡過了日頭,今日的女工根本就還沒開始,會不會被老爺責罰?
元兒心頭急轉,也不管小姐是不是還在午睡,推開房門就疾走向床邊,卻見阮唯正定定地瞪著天花板,麵色蒼白,眼神裏滿是恐懼與憎惡。
她被嚇一大跳,不敢上前,隻身子前傾探問道:“小、小姐?”半天阮唯沒有反應,隻是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元兒嚇得要哭出來,剛想喊人來,卻見阮唯瞥了過來,眼睛裏盈滿複雜到她也看不懂的眼神。
這、這是小姐嗎?
那不是她家小姐的眼神,她家小姐眉毛都是溫柔得像彎了的柳枝。
元兒不知怎的冒出這個想法,被自己嚇了一大跳,趕緊強壓下去,添幾句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小姐,你睡了許久,老爺來催了。”
即使小姐素日裏再怎麼寬厚,可就像阮管家提醒的,奴婢始終是奴婢,不可以冒犯了小姐。
阮唯臉上卻布滿疑惑:“你、是元兒?”
元兒猛地抬起頭,正和阮唯眼睛對視,嚇得她心一抖,像被燙了一樣趕緊低下頭去。映入腦海裏的那張臉,眉如柳葉,眼似桃花,隻是臉色比平時蒼白,可不就和她家小姐的臉一模一樣嗎?但是那樣的神態,那樣的眼神……而且,她在問自己……是誰?
“是的。小姐是睡迷糊了嗎?竟連元兒也不認得了。”本想試探一下,可那雙幽黑的眸子刻在元兒的腦海揮之不去,那雙眼裏的怨恨讓她渾身發抖。她思來想去,還是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做賭注,便拋了一個台階。
阮唯則是處在震驚之中,沒有接話茬。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元兒?
阮唯環顧屋子,陳舊的紅木桌上還放著她繡了一半的牡丹,絹絲旁邊一杯茶餘了一半,身上的被子是娘親手繡的芙蓉滿江春景。因她喜歡家具和時節相配,所以在剛剛入春時,便讓人將屋內的床具都收了起來,換上了春日的被褥。她還記得換被褥那天,溫暖的陽光裏還剩了點冬日的清寒,青石板磚上殘留著一點前一日的雨痕,整個阮府都忙了起來,踩幹了地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