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正事日頭最烈的時候。
齊府小跨院裏一片寧靜,連那隻閑不住的小狗都歪著腦袋在廊子下麵睡得呼呼地,這院子裏一絲風都沒有,樹葉像是凝固了似的,悄無聲息,隻有樹上的蟬聲不曾停歇。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趴在寬大的躺椅上呼呼大睡,鼻尖上冒出些許的汗珠,白嫩的臉因為熟睡而泛出紅潮,膚色卻因這些許紅暈更加晶瑩剔透,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更顯得包裹在裏麵的皮膚如脂如玉,鞋襪被她踢在一邊地上,腳丫垂了下來,腳趾微微蜷縮著,她的腳趾不像臉那麼白,反倒粉嘟嘟的,透著可愛。就聽“啪嗒”一聲,她手裏的破蒲扇終於沒抓住掉下來,白胖胖的小手在半空虛晃的抓了兩把,臉上又露出近乎甜蜜的笑。
翡翠大老遠就看到福寶這幅尊榮,不由得抿嘴一笑,拎起裙擺,躡手躡腳的走過去看她。
福寶正睡得酣然,烏黑的頭發被揉散了,堆下來蓋住她小半邊臉,凝玉般的鼻尖慫了慫,似乎嗅到什麼。
翡翠連忙按住自己腰間的香囊,側過身去。
福寶在夢中舒了一口氣,紅潤的小嘴抿了抿,明明沒什麼表情,卻看起來喜氣盈盈。
“果然是個狗鼻子。”翡翠忍不住啐了一口,攥著福寶一綹頭發,在她鼻尖輕輕撓了起來。
福寶終於皺起眉頭,黑長的睫毛撲扇了兩下,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看到翡翠,又笑了起來:“翡翠姐。”
“之前還總覺得你們廚上的活兒煙熏火燎,現在倒覺得你是個聰明的。”翡翠拾起地上的蒲扇,笑著對她說。
福寶嘿嘿一笑,攏了攏頭發,這才想起來不對,問道:“可是老太太有什麼吩咐?這時候不都在歇午覺?”
“平日裏是要睡的,可昨兒姑媽一家來了。表姑娘要吃你上回做的那個太極小方。”翡翠雖然笑著說,語氣裏卻有幾分無奈。
齊家的姑媽嫁給了顧尚書家的小兒子,偏偏尚書一家兒子生的也都是小子,這表姑娘便是獨一個的閨女,備受寵愛,從小到大幾乎有求必應,到了外婆家聽說了好吃好玩的,那是必要嚐嚐鮮的。
“太極小方?”福寶的眼睛霧氣迷蒙,努力眨了眨,還是徒勞,連忙腆著臉問,“好姐姐,我記不住了。”
“就是上回你做的那個,一粒一粒的小方塊,黑白兩色的。”翡翠伸手戳了戳福寶的額頭,“這名兒還不是你自己取的,自己都忘了?!”
福寶連忙捂住被戳出紅印的額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寫滿了無辜:“是我姑媽說,做點心要取名的,本來叫黑白糕,被姑媽啐了,我就隨口這麼一說……”
“那你也得記得住啊。“翡翠笑了起來。
往日裏這種跑腿的活兒也不用翡翠來做,隻是她偏偏就喜歡福寶的性子,遇到廚房的事兒,總要親自過來刁難她一通,之後就能再神清氣爽的給後院看太太姑娘們賠笑了。
“我也是很忙的。”福寶鼓起臉,小聲哼哼說,“早上陪姑娘讀書,還要做糕點小食,晚上爺爺回來還要陪他說話,姑媽晚上還要教我做針線活兒。”
“陪姑娘讀書?”翡翠皺起眉頭,“這是哪一出啊?”
福寶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大概是姑娘院裏的丫頭都不堪大用,太太看重我天縱英才,就選了我去陪姑娘讀書吧。”
“再不說實話我就不留手了。”翡翠在福寶腦袋上敲了一記。
“別別。”福寶連忙後退,笑嘻嘻的說,“說是姑娘最近身上不好,不能吃冷食,隻能吃現出鍋的。太太讓我每天去書房隔間給姑娘泡茶做茶點。”
“這也叫陪讀書?”翡翠失笑,斜睨了她一眼。
不過這事兒透著蹊蹺,讓翡翠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看著福寶嬌憨萌軟的樣子,又笑了,她有一個護犢子的爺爺,又有個厲害的姑媽,怎麼都輪不到她來操這份心。
“我坐在隔間裏,也聽著先生讀書來著。”福寶搖頭晃腦,“什麼‘燕燕於飛’還有‘有女同車’。”
若說這齊府有什麼跟別家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齊老太爺的古怪脾氣。
齊老太爺打小就是神童,長大了更是京城第一的才子,當年可以說得上是前途無量,就連皇帝都喜歡他得不行,差一點就把公主嫁給他。
既然是數一數二的才子,那便自然有著才子的脾氣。
若是單單齊家兩位老爺都文質彬彬,那也不算是值得一提的八卦了,京城裏關於齊家最經久不衰的八卦就是,齊老太爺身邊伺候的人,全都通曉文墨,連伺候茶酒的小廝都會念上一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跑腿的長隨也會說個“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