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覺智第一次見到謝純熙的時候,他還是個修行小僧。師父說他天賦異稟,極有慧根,覺智也深以為然。
那一日,他替師父去拿了藏經閣的好幾卷經書,經過大殿的時候,瞧見了一個年紀剛過總角的小丫頭,混在一堆夫人小姐裏頭。她個頭不高,但一身紅衣十分顯眼。
不過,令覺智注意到她的,還是她那異於常人的麵相。
她已經死了,卻又活著。
這還是覺智第一次見到這種麵相,他急忙跑去稟報了師父,生怕這個一身紅衣的小丫頭是個害人的妖孽。
師父卻說,這也是輪回的一環。
當時覺智不懂,後來他出了師,才明白,那謝家女兒命數未盡就早早夭折,老天爺便引了他人的魂魄放在這具身體裏。
“你以為我是妖孽?”後來機緣巧合,覺智與謝純熙相熟了之後,身量稍稍拔高了些的小丫頭瞪大了眼睛問他。
“是曾經以為。”覺智低頭擺弄著茶具,不知為什麼沒有看她。
謝純熙在桌子前頭來回踱步了一番,便突然張牙舞爪的向他撲過來,嘴裏還發出威嚇的聲音,冷不丁的嚇了覺智一跳,連忙往後縮了一步。
“你看我,凶不凶?像不像妖孽?”謝純熙笑著挑了挑眉。
覺智翻了個白眼,卻是記住了她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個尚在修行的小僧,與謝家嫡女的交集可謂少之又少,掰著指頭算一算,他們也隻恰巧見過兩三次麵罷了。
後來,便見得更少了。
謝純熙考進女學,名冠京城,多少男兒求娶,最終被燕準這個五大三粗的將門子弟闖過三關抱得美人歸。
覺智出師,很快便打響了名氣,緊接著他閉關不出,外頭對他的評價便越發膨脹起來。他本就是佛門中人,向來不理會這些。
再後來,覺智之所以會主動去尋謝純熙,是為了她肚子裏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那是一個命格極其古怪的孩子。
普通人的命運隻有一條脈絡,她卻有兩條。其一,克父母,克兄弟,不僅她自己下場悲涼,更會動搖大夏的國運,若讓欽天監的人來看,定會將她當做禍國妖女處置;其二,雖然克母,卻是極貴之相,旺父族,旺夫旺子,更牽引著一代盛世。
不論是哪一條,隻要生下這個孩子,不出三個月,謝純熙必死無疑。
覺智千裏迢迢趕到北疆,苦口婆心的勸她將這個孩子舍去。可那時謝純熙已經懷胎八月,便是一碗打胎藥下去,也得將這死嬰生下。
試問有哪一個母親忍心?
“覺智,我問你。”謝純熙笑得淒然,“你是佛門中人,為何能說出這般剜我心肝的話來?”
覺智自知慚愧。
師父曾說,他是一個開了天眼的人,卻絕不是一個僧人。覺智滿不同意,此時卻真正領會到了其中的深意。
對比起一個還未出世的嬰孩,他更想讓眼前的人活下來。
什麼我佛慈悲普度眾生,都是屁話。
謝純熙卻堅定的搖了頭。她說:“我知道,這次是個女孩兒,我一直想要女孩兒。你說的事情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覺智聽著她的話,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死便死吧,我此生能得燕大哥一顆真心,得淩哥兒和駿哥兒還有這個,”她低頭撫摸著高聳的肚子,笑得溫柔如水。“還有這個小丫頭,已無憾事了。”
覺智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她抬手。
“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既然天命如此,我這條命又豈是你能留得住的?”她說著還挑了挑眉,一如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知為何在覺智看來特別刺眼。
“她有可能會害得你的燕大哥,你的淩哥兒駿哥兒都不得善終!”他皺緊了眉頭,急切的道。
“那便賭一賭吧,我賭我的女兒能過的安康和順。”謝純熙低眉,視線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還很是輕鬆的拍了拍,道:“女兒要給娘親爭氣啊。”
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簡直不可理喻!
覺智急得火氣上頭,眼前這個女人卻還跟個沒事人似的。
他隻能拂袖離開。
沒過多久,燕家嫡長女燕清歌出世,聽說小名是她娘親謝氏取的,名叫念念,正是思念之意。就在她滿月後十幾天,謝純熙為了維護當時還是賢王的崇武帝,硬生生擋了九刀,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