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埋葬了黑妮,黑早生很長時間沒回家。他一進那個家院頭就大。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家啊,那裏還有父母和弟弟、妹妹,怎麼也得回去啊。
到了周末,黑早生決定回家。可回家怎麼回呢?就這麼大搖大擺地空手回家嗎?又感覺不妥。思來想去,決定想買點東西回家。都說不打送禮的人,父母再有氣,兒子帶著禮品回來了,再大的氣也消了。
可買什麼東西呢?黑早生雖然工作了,可一月四十元五角的工資實在有些捉襟見肘,花多了生活費就成問題。買少了吧,又怕父母懷疑自己的誠意。想來想去不知買什麼好。
突然看到抽屜裏的國庫糧糧本,不如拿著紅紅的糧本去糧站買幾斤白麵,割一斤肉,回家包個水餃,和父母弟弟妹妹吃頓團圓飯,既獻孝心,又能緩解氣氛。
可黑早生家裏有地,倉裏有糧食,從來沒去糧站買過糧食。第一次去糧站,不知賣麵的在什麼地方,就想找個人一起去。
學校有個中年女老師叫楊貴菲,都喊她老師,實際她不是老師,是後勤工人。她老公是副校長,全家轉成國庫糧後招工當了學校一名後勤人員,專管給夥房買菜買糧。這人農村習性不改,心直口快,說話愛帶髒字。但她心善、熱情,我們有事需要幫忙的時候,總找她。我一說買麵,她立馬灑脫地說:咱一塊去。
賣麵的門頭在糧站大院的角上,我們七拐八拐才找到,要不是楊貴菲老師帶著我,還真夠能找到的。
這是一間庫房。門又高又寬,小型汽車能直接開進去。裏麵更是開闊,像籃球場那麼大。裏麵堆滿了糧袋。白的像雪的是白麵袋,還有麻袋,好像裝著大豆。
我們進去的時候,已經有三四個人等在那裏了。稱秤的是一個打扮整齊的小姑娘。幹淨的白大褂裏碎花小褂、條絨褲子和精致的黑皮鞋在蠢蠢欲動,像是一張白紙包著一束花,我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心裏盤算著,如果能把包裝紙打開,把這束花插在我宿舍裏就好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倉庫裏隻剩下我和楊貴菲老師了。楊老師在前我在後。楊老師滿臉堆著笑把糧本遞上去,謙恭地說:買五斤白麵。
女孩像沒聽見似的低著頭在解外套扣子。眼看包裝紙就要撕開了,我的眼像釘子一樣釘在她身上。楊老師以為女孩沒聽見,於是大聲說,同誌,買五斤麵粉。
女孩微微抬起頭,睜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她說,到點了,明天再來。
楊老師於是哀求說,你行行好,小同誌,我們平常不得閑,好不容易抽點空,您就將就將就,反正就我們倆了,也就耽誤三兩分鍾。
女孩不動聲色地把白大褂脫下來,吹了吹椅背放在上麵,伸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用細絲線鉤織的精巧的手提袋說,別磨蹭了,到點了,明天再來。
楊老師一看小姑娘是鐵了心不賣了,發火了,一蹦三尺高,扯著嗓子喊道:到點了到點了,你那個點就那麼重要嗎?你就不能將就三五分鍾嗎?你到點了就走,你上班也這麼一毫不差嗎?你要是正在廁所裏撒尿,一看到上班時間了,尿不完就不尿了嗎?憋不回去得挖塊黃泥糊上嗎?
甭管楊老師怎麼蹦怎麼罵,女孩一句話不說,把單據裝進手提袋裏,挺著胸膛、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噔噔噔走了。看庫房的過來了,像趕鴨子似的趕我們,嘴裏還念念有詞:行了行了,別說沒用的了,人已經走了。叫明天來就明天來吧。
明天周末,你們上班?楊老師大嗓門有來了。
看庫門的也瞪眼了,說:周末不上班那就下星期一來啊,又不是我不賣給你們,朝我瞪什麼眼啊?
楊老師還要說什麼,我趕緊上前把她出去了。
在路上,楊貴菲一口一個小妖精地罵罵咧咧,儼然忘記了自己老師的身份。我怕路人聽見了影響不好,就一個勁勸。楊老師不罵了,看了看我,恨恨地說:黑早生不是剛死了老婆嗎?還沒找對象吧?
我有些愣怔,剛才還罵小妖精呢,怎麼突然問起我來了。
沒有是吧?還沒等我回答,楊老師又問。我不知怎麼回答,就點了點頭。
明天我就去她家上門提親,讓她給你當對象,結了婚日死她個小B。
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當對象倒是想過,能找個糧站工作的女孩當老婆,那可是誰都做夢都想不到的,可沒想到讓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