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自己成功反抗了我?”皇帝發出了笑聲,“不,在這裏死去,也是我早就想好的。”
牧芝仁看著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沒有說謊,皇帝就是那樣的人,不屑於在自己麵前說謊。
“所以你就讓我背上弑君弑父的陰影?”牧芝仁難以置信地質問道,他的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限,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沒有人會知道的,你也不必在意。這樣一來,你就是名副其實的皇帝了。”皇帝用手抓著胸前的劍刃,將它往自己身體裏又送進了一寸。
南郭旻這時膝行至牧芝仁的麵前,向他再三叩首,口中說道:“陛下,先帝或許有萬般不好,但他看人的眼光從來都沒有錯過,請陛下心裏不要有負擔,今日種種,都是先帝自己安排好的。”
“是啊,安排好的……我在虎林苑的逃避變成了韜光養晦,在醉風樓揮擲光陰變成了野心良謀,我這輩子所做的一切反抗都失敗了。”
“若不如此,陛下也就不會成為陛下了,陛下對宸粼的宮廷沒有感情,先帝是知道的,陛下有和匈奴人作戰的決心,先帝也是知道的。先帝看重的是陛下的這份決心,但又不希望陛下把帝國當成複仇的工具,他不知道該怎麼教化陛下,隻能一次次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牧芝仁沉默不言,南郭旻爬到皇帝身邊,將煌業的劍鋒湊近了自己的脖子:“臣受先帝大恩,使命至此也結束了。陛下之後可命人去臣府上搜查,所得之資可充國庫以助陛下北征。願陛下將龍旗遍插草原。”
南郭旻引劍自刎,這位宸粼帝國太業年間最後一位繡衣使選擇追隨他認定的主子離去。
偌大的天清宮內瞬間隻剩下了兩個活人,帝國的新君在那對死去的君臣麵前跪了下去。
在牧芝仁跪下的同時,終陵棄也背過身去,他之前想過無數種迎來新時代的畫麵,但每一種都與現在這樣的情況相去甚遠。
“原來皇帝早就把一切都給你安排好了啊。”終陵棄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他開始邁步往外走去。
“終陵棄,你要去哪?”新的皇帝回頭問道,臉上淚跡未幹。
“你要聽他的話殺了我以謝天下嗎?”終陵棄停住腳步回頭問道,“殺了我之後還可以順理成章地迎回荒蕪宗,再收攏一波天下人心。”
“我不殺你。”牧芝仁說。
“那何必管我去哪?”終陵棄聳肩,“我們之前說好了吧,到這裏就結束了。你之後記得幫我翻了精鐵案就行,其實也不是幫我,一定還有很多人沒有忘記這件冤案,你這麼做同樣可以爭取到他們的人心。”
“你就這麼離開了嗎?拚命了那麼久,還什麼都沒有得到……我之前已經打算好了,要給你還有忘川一個能走到台前的身份。而且我還需要你,新朝需要你們。”牧芝仁向他伸手挽留道。
“我馬上就不是忘川首領了,請陛下把恩澤和榮耀賜給忘川的其他人吧,這些人漂泊半世刀口舔血,他們才是真正需要一個安身之處的人。”終陵棄笑了笑,“我真的得走了,還有很好的姑娘們在等我呢。”
牧芝仁原本還在因接二連三的離別感到悲傷,聽到他最後那句帶著炫耀意味的玩笑話,竟也有些忍俊不禁了。
他知道離開權力中心是終陵棄內心真實的願望,隻是共同奮鬥了這麼久之後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可以信任的盟友,抱著私心還是希望終陵棄能夠留下來繼續為宸粼效力。
可這樣就違背了他們的約定了,隻有彼此遵守約定才能把這段關係稱為朋友吧。
牧芝仁歎了口氣,心中漸漸釋然了。天高地闊,在這個迎來勝利的時候,每個人都該有選擇自己餘生如何度過的權利。
陽光從外頭照進天清宮,新的皇帝看到那個和自己並肩作戰了許久的年輕人灑脫地揮了揮手,而後再也沒有回頭。
恍然想起大半年前他們一起在小酒館裏喝酒、以及在醉風樓交談的時光,恍然想起與終陵棄相識之後一同走過的這段既漫長又短暫的路,年輕的皇帝兀自笑了,他一邊笑一邊哭,喜怒哀樂一並揉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