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金穀送客(1)(2 / 2)

皇太子為皇帝猜忌至此,仍做出這種無禮挑釁的舉動,終使滿朝的正人君子忍無可忍。衣紅腰金的都禦使出列道:“陛下,皇太子無視陛下親親厚意,承旨挾私,濫刑追比致宗室死亡,實在有汙天子寬和聖名,臣請陛下以忤旨處分,以為天下為臣子者戒。”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數年來早已看皇太子不順眼之至的道德鴻儒們,因有人牽頭,突然群情激蕩。或言皇太子不安本位,依靠天子信任預權涉政;或言皇太子不修德行,舉止輕率,贈帶一事即無趙庶人攻訐之情,亦非儲君當作當為的正當行徑;或言前月天子發敕長州,聽聞皇太子居然同具書信,有幹涉大政之嫌;或言皇太子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實難為臣子楷模。

朝會的本意是宣召趙庶人的罪行,而形勢居然全然反轉,似乎被謗訕被詰告的儲君才是真正的十惡罪人。

實際上早已淪為秘書郎的尚書令杜蘅站立無一語,天子直隸的吏樞刑禮戶工官員站立無一語,與無一語回護之意的皇帝一道,默默注視著眾矢之的的皇太子。

皇太子不驚、不懼、不羞、不怒,站立無一語,似早有此準備,早有此覺悟。

遍殿攻訐聲中,一站列班末的綠袍小臣忽然行至中廷,高聲反駁道:“五年來殿下宵衣旰食,嘔心瀝血,為一斤二斤錢糧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之時,爾等嘵嘵吠月之口,又在何處?!”

眾人因詫異而暫住口,言者不過是戶部度支司一個五品司務,看來年紀尚輕。

片刻靜默後,一翰林冷笑開言道:“在其位謀其政,臣等不在其位,自然不敢染指置喙。自古至今,儲副以養德為最重,庶政雜務,豈可涉及幹預,甚乃至於嘔心瀝血,宵衣旰食?如此,則置國法人倫於何地位?置聖天子與眾臣工於何地位?日後臣等修史,當為直筆,當為曲筆?難道竟要以此為本朝遺澤,為萬世楷模?”

青銅鑄史,鐵筆如椽,書寫青史的正是他們。當刀筆刻入殺青的竹簡,當他的理想、他的努力、他的堅持被一筆一畫謀殺,當他活生生的人生占據半麵雕版,為最終的白紙黑字替代,流傳為永垂不朽、萬世不易的字據,從那字與字裏,行與行間,還有誰會在意,還有誰能在意,那些他愛過的、恨過的,他擁有的、失去的,他追求的、掙脫的,他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他奮力掙脫而不得的,所有他生而為人的這一切?

皇太子微微一笑,索性閉目,掩去了這場生前的鬧劇。

天子忽而起身,怒道:“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回去具本。明堂上如此吵嚷,成何體統?!”

他拂袖而去,眾人悻悻住口。

皇孫蕭澤自跟隨付陵安厝孝端皇後皇堂,返宮後一直發熱咳嗽,貪眠拒食,遷延不愈,算來大約已有一旬。他自去冬起斷斷續續便受過些風寒,也斷斷續續好過幾回,是以本次從人並未過分重視,何況東宮局勢一時風雨飄搖,幾有覆巢之虞,人心惶惶,也不免疏忽。雖皇太子妃謝氏一直憂疑去冬無雪,今春或將易染時疫,然皇帝既下旨禁東宮出入,太子原本無暇關心也好,即關心為避嫌疑並不上報延請太醫也好,此一旬內便一直由東宮典藥局診辨服侍,看來病情未更好也未更壞。直至結案後取消東宮門禁,亦一直未見皇帝派遣太醫,而至廿八日午後皇孫於睡夢中忽然氣促高熱,嘔吐不止,太子妃方大驚大急。數日內長沙郡王本一步不離地守著皇孫,陪他講笑,許他病愈後種種遊樂,此時見狀,跑出閣外,直至太子閣中詢問,閣內宮人方告知太子已經具輿離宮,然方出走未久,定梁未待他說完,便向延祚宮門方向飛奔而去,終於在永安門處追到了太子及隨從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