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蟲不可以語冰(3 / 3)

程錚當真跳著退了一步,頂著大紅臉,總算想起了自己萬惡的手上還拿著什麼東西,“這個你拿著。”

其實蘇韻錦看了一眼那個信封,大致上已經知道裏麵是什麼,看厚度,想必不是個小數目。她抬起頭,明確說道:“我不要。”

“別打腫臉充胖子,給你就拿著,就算是借給你的。”通過老孫,程錚對蘇韻錦的家庭情況了解了不少,心知她即使申請到助學貸款,也必然還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他對錢並沒有太大的概念,自己平時用得也不多,吃穿用度都有父母,買買遊戲軟件,零花錢大有富餘,而且暑假裏家裏就沒斷過來道賀的人,那些禮錢一概在他手中。他雖然生氣,但想到她發愁時低頭皺眉的樣子心裏就不好過,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隻是有什麼就想給她什麼。眼下也不管她拒絕,抓過她的手想強行讓她握住那個信封。

蘇韻錦用力地抽手,她手上有傷,拿捏之下每個裂口都像又被撕開一般,卻不能妥協,最後急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程錚,你為我好的話就放手!”

這下鉗住她的手才驟然鬆勁,他好像也發現了她雙手的不對勁,“你的手被狗啃過了,怎麼弄的?”

蘇韻錦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既是回避去接他強塞過來的東西,更不願意讓程錚看清自己的手,上麵新傷疊著舊傷,醜陋斑駁得連她都厭惡。這些傷換來了三百五十塊,她問心無愧,卻不想將它展示在程錚的麵前。

“我不能再要你的錢。”她低聲說。

程錚不能理解,“我的錢難道不是錢?你敢說你現在不需要?”

“我需要,但我會自己解決。”

“我現在就是在幫你解決。”

“我不要你的。”

他在她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話語下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麼,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還是因為討厭我,所以不想和我有任何關係。你怕欠我的,怕我會纏著你?”

程錚有些受傷的語調讓蘇韻錦眼眶一熱,卻又忍住了。

“反正我不會要的。”

程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掉頭就朝停車的地方走。他傻透了,一頭熱地來這裏幹什麼,昨晚上居然還為此沒睡好。一早晨受那狗屎一樣道路的顛簸,他車技尚且生澀,中途一不留神撞到棵樹上,人沒事,保險杠凹進去一塊,還不知道回去後媽媽看到會怎麼罵他。他不是要蘇韻錦因此感動或感謝,隻是想看到她笑一笑,就像那天在馬路上道別時那樣。她卻毫不留情地劃清了與他的界限。

他拉開車門,看到蘇韻錦還站在那棵矮樹下,冷冷的,仿佛在笑話他。

程錚朝她喊道:“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可憐你。既然你用不著,馬路上有的是乞丐!”他發動車子,第一次沒有成功,過了一會兒才成功地絕塵而去。

蘇韻錦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離開。基督教語裏說“施比受有福”。除了宗教意義上的慈悲,她想,興許還因為“施”與“受”之間的不對等。“施”是遊刃有餘的,“受”卻往往無法選擇。他說可憐她,不管是不是真心,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她並不超脫,但如果必須接受別人的施舍,她不願意那個人是程錚,她寧願在一個陌生人那裏謙恭地接受好意,也不可以在他麵前展露出她的卑怯,一如她藏起了自己那雙斑駁的手。為什麼要這樣,她不願去想,隻是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樣不可以。

樓下的李阿婆還在笑嗬嗬地看,似乎搞不清是什麼狀況。蘇韻錦上樓,開門前從半開放的欄杆看向遠處的馬路,有一瞬間她在想,既然拿了駕照,那回去的路應該沒有問題吧?像他那樣清高又矜貴的男孩,在他的世界裏,被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所拒,或許已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了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被陽光曬得發白的路上看不到車的蹤影,蘇韻錦再次深呼吸,關上門的瞬間,她聽到高樹上一聲聲悠長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