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至,昨夜裏下了場大雪,院子裏的竹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鳥雀驚過,便簌簌的落下來。院子裏的八角玲瓏的鈴鐺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刮下來掩在了雪裏,便有丫頭嗬著氣小跑著撿了掛在廊上。
屋裏火盆燒的正旺,便映在了一個穿著淡綠色嫩芽兒般的十來歲少女的臉上,隻是此時有些許的枉然惆悵。
楊幼禾淺淺歎息一聲,若是董氏幾人早些來與父親相認,她便並不因此生了疑惑,但處在回京的途上,不隻是母親薑氏,即使是她,也察覺到恍然。
她目光遙遙般望向園中盛開的紅梅,明日便要動身回京,也不知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
董氏母女二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她頷首,仿佛又像十歲那年墜入冰湖般的瑟瑟起來,隻要她不為難母親,姐姐和弟弟,一切尚且好說,但她從楊惜薇眸子裏看出的冷然笑意,還是不由間有些怔忪。
回京的日子極為倉促,楊正淇尚且任期未滿,隻遣了眾人先回去。收拾妥當,隨著一行的馬車遙遙向京城出發,到了驛站小憩時,她目光悠然般瞥到董氏母女隨後的車輛,卻聽得黃媽媽在外頭輕扣了三下道:“夫人,沈大人的家眷求見。”
馬車微微一晃,一前一後上來兩個人。
前者著一件蓮青色的襖裙,發上隻點了幾隻翠,麵色和善,恭謹小心,後者不過同楊幼禾一般年紀大小的女孩子,麵若銀杏,嬌憨可愛,又著了淺粉色的襖裙,梳著垂雲髻,十分討喜。
原是沈氏帶著女兒回娘家探親,遇到了薑氏車馬,才來拜會。
“你竟也讀《世說新語》!”沈喚雲指了指楊幼禾身邊的書,一雙眼如同山間的皎皎月光。
楊幼禾淺淺頷首,將書遞過去。麵前的少女猶如山間的鳥雀般的靈動啁啾,讓她忽然生出歡喜來。
“甚為有趣。”楊幼禾淺笑著開口回她,一雙眼裏蓄了盈盈笑意。
直到晚間告別時,兩人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楊幼禾望著她憨態眉眼,也不知何時才能見著。
楊家算是正式認了董氏與楊惜薇,此次母親是要長留在京中了。
楊幼禾見過祖母眾人,回到幼時住過的院子,便見著幾個丫頭恭恭敬敬的跪在麵前。
她忽而望見一雙清亮的眸子,忽而就有了些笑意:“可有名字?”“回姑娘的話,奴婢名喚含畫,那是我姐姐謠書。”
那丫頭狡黠般指了指一旁的少女,眼裏滿是年少的光華。
“日後就在我身邊吧。”楊幼禾頷首,似乎能從她的眼裏看出幼時的無憂和歡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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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意間已經春深。
她立在梅園前,梅早就謝了,隻餘下三三兩兩的殘花,正想著出神,便聽到楊延煊喊她:“二姐。”他今日穿了身青色的袍子,膚色白皙,目若星辰。七歲的孩子長得倒比她還高出些。
他垂了眸子,語氣中有些孩子般悶悶的。
“二姐怎的好久都不同我頑,這院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雖多,卻沒有幾個是真心對我好的,客客氣氣的,卻總覺得和善的麵皮子下藏了什麼,來的姨娘也是,微姐姐逸哥哥也是,總叫人覺得陌生,我同大姐說,大姐姐總說我眼裏容不下人,講些大道理給我,我甚煩她這樣,來問你,你也是遮遮掩掩的不肯同我說實話,出了事也總是瞞著我,二姐姐長大了,不是從前了,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楊幼禾知道這孩子心思細膩又脆弱,隻怕日後應付不來官場是非,又想著若他有心脫離楊家束縛,脫離官場枷鎖,隻怕逍遙自在,未嚐不可,更是一生平安順遂,遠離是非罪惡。可是又怎會被世家容下,一時憂喜參半,將他輕輕環在懷中。
回到園中,似乎想起什麼來一般,沉吟間仍是寫了字條吩咐了謠書道:“送給五哥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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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廷逸自記事起以來,總覺得母親不甚疼他,甚至隻有年節的時候才能見見麵,他想過去讓她抱抱自己,可是乳母總讓自己乖乖坐著,祖母、大伯、伯母、甚至園裏的丫鬟婆子也從來沒拿正眼看過他,他總是疑惑,甚至難過,每當問起乳母這個,乳母總會抱著他歎氣,卻一句話也不願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