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七年仲夏,夏邑會亭鄧家祖宅。
時值傍晚,電閃雷鳴,狂風驟雨。
“哇啊哇啊”,嬰兒響亮的哭聲響起,透過風聲、雨聲,傳出去很遠很遠。耀眼的閃電劃破天際,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聲驚雷,震的人耳朵發麻。電閃雷鳴之際,嬰兒哭聲更加嘹亮,響徹在天地間。
嬰兒在接生婆手中大聲啼哭,奮力揮動小胳膊小腿。她臍帶已被剪斷,身上的血汙已被清洗幹淨,白嫩可愛的小身子不停掙紮著,哭聲中滿是鬱鬱不平、威武不屈之氣。那幅架勢,好像不隻是對這惡劣的雷電風雨不滿,更要踏破蒼穹,對老天造反。
“恭喜恭喜,生了個姐兒!老婆子接生三十幾年,這麼標致的姐兒還是頭回見著,可真俊!”接生婆樂嗬嗬說道。
產床上躺著一名絕色婦人,五官異常精致、美麗,此時臉色白的沒有血色,恍若透明,更是令人心生憐惜。“女孩兒。”她喃喃低語一句,聲音暗啞誘人,語氣中卻是不盡的失望、廖落之意。
耀眼的白光一閃而過,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宛如矯健的白龍,又似出鞘的利劍。“轟隆隆,轟隆隆”的雷聲,天崩地裂一般,驚魂動魄。
“這是個什麼孩子,揀了這天氣出生。”接生婆心裏嘀咕,“哭聲比雷聲還響!唉,可惜是個姐兒,這要是個哥兒,長大後還得了啊。”
“小姐您真了不起,生了位小小姐呢,很漂亮!您聽聽她這哭聲,多有氣勢!”一位眉清目秀、婦人打扮的青年女子撲到床前,眼中含著熱淚,又是驚喜又是欣慰的說道。
產婦已是折騰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盡,再難支撐。“女孩兒。”她又喃喃了一句,連看看嬰兒的力氣也沒有,杏眼微合,朦朧睡去。
這是一間頗為講究的產房。產床由上好的酸枝木製成,床頭鑲的是檀香紫檀,紋理細膩,色澤沉靜,高貴優雅。床上的被褥、嬰兒的繈褓,都備極華美。
就連備著給嬰兒煎臍帶的剪刀,也是專門打造的小銀剪刀,又好看,又好用。封閉、舒緩的產房中,每一件物品都是費盡心思的,無一不精。
這間講究的產房,位於鄧家祖宅東北角。鄧家祖宅,是會亭最講究的宅院。雖然鄧家人長居京城,會亭老家依舊是寬闊敞亮,雕梁畫棟,軒昂壯麗。
鄧家長輩全在京城,如今在祖宅主持家務的是胡媽媽。胡媽媽是鄧家世仆,年約四十餘,頭上挽著規整的賀髻,身穿錦緞夏衫,膚色白皙,麵目溫婉,觀之可親。此刻她正站在產房門口,含笑看著剛剛出世的小女嬰,若有所思。
被鄧府請來接生的,是會亭資格最老的接生婆陳婆。陳婆利落的把孩子包裹好,遞給等候已久的胡媽媽,笑著奉承道:“到底是貴府,雖說是個姐兒,哭聲也是響亮不凡。”
胡媽媽抱著才出生的小女嬰,矜持的笑笑,“辛苦了,多謝。”抬眼示意,身邊一位相貌機靈的小丫頭笑著送上錠黃澄澄的金子。陳婆兩眼放光,顫抖著接過來掂了掂,這,這沒有六兩也有五兩,金子啊,這可是金子!
鄉下地方,見慣的大多是銅錢,連紋銀都少見,更何況黃金?陳婆在會亭也算見多識廣的人物了,乍一見著這錠金子,也被晃花了眼,狠命夾著腿,唯恐喜出屁來,衝撞了貴人。
陳婆陪笑說了無數巴結討好之語,胡媽媽微微一笑,“大晚上的,天氣又不好,你也不容易。敝宅添人進口的喜事,請熱熱的喝杯酒。”吩咐小丫頭“燙上酒來,讓她喝兩杯暖暖身子再走。”
這大戶人家的行事做派,不能讓幹喝酒,怎麼著也要有兩個下酒菜吧?陳婆樂嗬嗬道了謝,跟著小丫頭走了。產婦折騰的不輕,陳婆也跟著勞累許久,正想喝一杯解解乏。
懷中的小女嬰“哇啊哇啊”的哭個不停,胡媽媽低頭微笑,“很委屈麼?哭成這樣。”雖說是個姐兒,雖說身份……有些不尷不尬,到底是鄧家的姑娘,前程盡有。鄧家,如今已是世襲罔替的撫寧侯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鄧家老太爺鄧永,偉軀貌,顧盼有威,早年從軍,征戰宣府。因戰功卓著,升遷至三千營指揮使,兼領神機營。成化元年荊、襄盜亂,鄧永領兵平叛,大勝。彼時新帝方才登基不到一年,大喜,論功封為撫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