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後,我把煎餅放在床下的木箱裏,每當吃飯時,我就拿上幾個偷偷溜出校園,眺望遙遠的故鄉,啃那令我既愛又恨的煎餅。放暑假時,我用省下的50多斤饅頭票去食堂換回了兩袋饅頭。
當我把饅頭捧給母親時,母親遲遲沒有伸手,愣了好半天,她才說:“兒子,這是你偷的嗎?”“娘,不是……”“不是偷的,怎麼能有兩袋白麵饃饃?這麼多年,娘見也沒見過這麼多白麵饃饃呀。”
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母親後說:“娘,自從我記事起,您就天天吃地瓜幹煎餅,這次您就接受兒子的這份孝心,吃頓白麵饃饃吧。”
母親怔怔地望著我好大一會兒,伸出雙手顫抖地接過饅頭,喃喃地說:“好兒子,娘吃。”
1991年,我從絲綢學校畢業後原指望找個好工作能夠供弟弟妹妹上學,減輕父母的壓力。可我的夢想很快就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我被分配到的那家工廠很不景氣。經常一兩個月發不出工資。後來我又調了幾個單位,但都不盡如人意。我自己的溫飽問題都不能解決,又何談顧及鄉下弟妹呢?
這一切對我打擊很大。此時,家庭的負擔已使父親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這年年底,我回家過年。一天吃晚飯時,父親對妹妹甩出一句硬邦邦的話:“蘭子過年後別上學了,家裏實在沒有辦法供你讀書了。”妹妹傻了一般地看著父親,母親則“霍”地起來:“不行。”父親瞥了母親一眼:“你有什麼本事供她上學?”“我就是到街上要飯,也要供蘭子上學!”母親大聲喊道。父親打了母親,母親鼻子裏的血流在了她的衣衫上。妹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跪在父親跟前,抱著父親的腿,苦苦地哀求:“爹爹,別打娘了,我以後每天都不吃早飯和午飯了,省下錢來上學行嗎?”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我壓根兒就沒想到父親會打母親,也沒有想到妹妹會有如此執著的求學精神。
沉默了好長時間,我看見一行渾濁的淚從父親那張蒼老、枯葉般的臉上滾了下來。
他扶起妹妹,硬咽著說:“蘭子,不是爹不想讓你讀書,是你今生投錯了胎呀!”
母親默默地對牆而坐,久久沉默不語。
第二天淩晨,大約3點多鍾,被一夜噩夢驚醒的父親發現母親不在床上,他匆忙披上衣服提著燈籠來到了院子裏,借著微弱的燈光;發現昏迷的母親直挺挺地躺在院子一棵老榆樹下,脖子上套著繩索,在繩子的另一端,是一根胳膊粗般斷裂的榆樹枝。父親摸了摸母親的胸口,心還在跳動。很顯然,母上吊時,樹枝便斷裂了,是老榆樹救了母親的命。
令我們非常奇怪的是,第二年春天,那棵本來很茂盛的老榆樹竟沒有發芽,不久就枯死了。
1995年8月,輟學兩年的妹妹靠自學考取了泰安貿易學校。這本是一件喜事,但那高達7000元的學費卻使母親一夜之間急白了頭。
妹妹懇求母親:“娘,我想上學呀,能不能借些錢,等我畢業後一定還。要不就找一個有錢的婆家要7000塊錢還債。”“借,我娃能考上,是我娃的本事,娘一定要讓你按時上學。”
第二天,母親讓我用獨輪車推著她,妹妹在前麵拉著,走上了向親戚借錢的路。這條路真難呀!我們走了幾十裏路,借遍了20多個親戚,任憑母親磨破嘴皮也沒借到一塊錢。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大滴的淚珠順著母親滿是皺紋的臉滑落,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我的母親流淚。我知道那是失望的淚,是無奈的淚,也是自責的淚。我不知道怎麼安慰母親,我恨自己這麼大的男兒竟不能為母親來擔生活的重負。
晚上,由於一天的奔波,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半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醒,弟弟跌跌撞撞地闖進來,語無倫次地說:“哥,娘……出事了……”
我腦袋“嗡”一聲,忙衝到母親房間,隻見她斜躺在床上,口吐白沫,臉色發青,已不省人事,旁邊有一個翻倒的農藥瓶。妹妹抱著母親的腿放聲大哭;“娘,娘,您醒醒,我不上學了。”
悲痛欲絕的父親招呼我和弟弟在鄉親們的幫助下,迅速將母親送往醫院。
感謝白衣天使,母親打了一天一夜的吊瓶後,終於脫離危險。母親睜開眼的第一句話是:“我無能,我想讓孩子上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