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大約持續了三周,她家裏除了保姆和我之外,從不見有外人來過。後來有一天晚上,來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是開著轎車來的,保姆去開門,把他領進來,他進了客廳,開口叫阿婆:“娘。”給了她一遝票子,在廳裏坐了幾分鍾,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我很奇怪,因為我從來沒有聽阿婆說起她有兒子,還一直以為她是個孤寡老人呢。我問阿婆:“他是你的兒子嗎?”阿婆說是。“他離這裏很遠嗎?”阿婆說:“不遠,就在本市,市區。”我越發地奇怪了:“離你這麼近,又有車,怎麼……”
“你是說他怎麼不來看我,陪我說話?”阿婆的臉上掠過一片陰雲,“因為他太值錢了,他的一個鍾頭值一百元。”
那天從阿婆家裏出來,一股涼風撲麵而來,讓我一連打了幾個寒戰!原來我總以為,我的母親是天底下最可憐的母親。他的兒子沒有錢,所以連和她聊聊天兒的時間也沒有,想不到還有另外一個母親,他的兒子因為有了太多的錢,也沒有時間坐下來陪她聊天兒。
西瓜與母親
◆文/魏永貴
作品中的這隻西瓜,已不是西瓜,它是一麵鏡子,它是反映“母親”的鏡子。
回老家鄉下看父母,路過縣城我買了一隻西瓜。那種有翠綠花紋的西瓜。
母親接過大西瓜,很小心地在懷裏掂了掂,說,怕有十一二斤吧。
我說十三斤半。母親說,人家肯定“卻”了你這個眼鏡的秤。
老家人把短斤少兩稱為“卻”。母親的手一向是很有準頭的。
母親又問幾多錢一斤。我說一元錢一斤。
其實是一元五一斤,我怕母親心疼。西瓜上市不久,價特高。
母親立即嘖嘖了幾聲,說,十三塊五,能買兩三斤花生油,還能點一個月的電,就是一泡甜水,嘖嘖,太貴了。我慶幸自己沒說實價。
母親隨後把西瓜切成了有棱有角的一塊一塊,她把中間瓜肉最鮮的兩塊硬遞給了我和妻子。我要給父親。母親說,他牙疼,太甜的吃不了。我啃著又甜又沙的西瓜瓤,卻看見母親手裏端著西瓜的邊邊角角,似乎還不舍得下口。
吃飯的時候母親從灶屋出來把最後一個菜端上桌,放在了自己麵前。
那是一盤青白相間的清炒。
妻子吃不慣老家辛辣油膩的東西,看見青菜,急忙伸出筷子。筷子剛到盤子上,筷子尖兒已經碰著了菜,母親急忙用自己的筷子把妻的筷子撥開了。
輕輕的一撥。一邊笑眯眯地瞅著妻。
妻很是疑惑,收回了筷子。毫無疑問,母親不讓她吃這個菜。
我忍不住問,這是什麼菜?一邊的妹妹笑了。母親使著眼色似乎不要妹妹說。我偷偷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裏,輕輕地嚼。類似黃瓜、瓠子的東西,有一絲淡淡的甜的味道。妹妹笑著說,嚐出來了沒有?這是西瓜。
西瓜?西瓜也能當菜炒?我傻傻地問。妹妹說,是吃了瓜肉去了瓜皮的瓜白。
嗬嗬,原來是母親變廢為寶啊。我和妻都悄悄笑了。
母親說,這個菜清淡,正適合我的胃口。母親幾年前膽囊切除,吃不了油膩的東西。
我又夾了一筷子,一邊對母親說,好吃。
我邊吃邊笑著說,這瓜瓤瓜白都派上了用場,就剩了瓜皮了。妹妹看著母親,說,哪裏剩呀,她才不合得扔,瓜皮剁碎了拌著米糠喂豬了。
母親就在桌子的一角微微地笑。
幾天後我和妻離開老家踏上了回程。在村頭的公路上,臨上車了,母親往我的行李箱裏塞了一包用報紙包著的東西。我來不及打開,車就開了。
後來,直到坐上了哐當哐當的火車,我才想起這包東西。
我取出了它,慢慢打開。
一堆聚在一起的瓜子。黑黑的瓜子上有零星的鹽花兒浮著,像一層薄薄的雪。
西瓜子。那是母親淘洗幹淨又烘幹後精心炒的。
以前在家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炒南瓜子的。
我這才想起,那天吃西瓜的時候,母親彎著有些駝背的腰,從地上一粒一粒撿起西瓜子的情景。當時我還很疑惑,母親為什麼不直接用笤帚把這些撒落的瓜子掃走。
我嚼了一顆,淡淡的香,淡淡的鹹。
妻子也一顆一顆地嚼。我看見她的眼眶,有小小的淚花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