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被滅的那日,天氣晴方尚好,太陽遠遠的掛在天邊,像個蛋黃似的垂在樹梢上。
昏沉的夕陽,把這間坐落在繞川平原近郊的帝都,籠罩進一片溫暖而迷人的橙色光芒裏。 最後一批皇家死士,拚盡全力也不過抵擋了兩個時辰。
暮靄的餘光消散的最後一刻,暗黑色古樸的城門,在殘紅的餘暉下,終被緩緩打開。
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寂的冬日格外清明,猶如沉睡了千百年的巨獸,沉重而蒼茫。 無數的軍隊呼喊著衝入,站在最前頭的年輕將領,目光透過暮色中最後一絲涼意,做了一個“停”的姿勢。 登時,身後的千軍萬馬瞬時沉默了下來,他策馬站在最前方,聲音溫潤清鴻,衝著城門上的方向喊道:“夏國大勢已去,我勸太後娘娘看清形勢,隻要你投降,我便求的父皇饒你一命。” 隨著那少年話的落音,無數人的目光都看向城樓,借著朦朧的月光,這才看清,那上麵,站著一位女子。 沈硯握了一把綢扇,站在城樓上,遠遠望過去是黑壓壓的周國士兵,為首的人卻令她有些傷情,那是她曾經的師兄,周國的世子。 大夏發祥於繞川平原的溧水北岸,自先祖開始,就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式生活,民風尚武,強兵彪悍。 夏地富饒,多金銀玉貌,生活環境得天獨厚,縱有犬戎叩關饒邊,也絲毫沒有影響大夏的發展。 千百年來,夏人在繞川平原以北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揮霍的生存著。
如今,在輝煌的燈火之下,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終於支撐不下去。
寒風呼嘯,將大夏的烈焰旗卷的獵獵翻飛。 沈硯看著烏泱泱的大軍,不由得有些恍惚。
作為將門之後,她十五歲之時就嫁給了當朝皇帝表哥,卻不曾想,表哥命太短,新婚之夜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就一命嗚呼。 好在臨死之前留下一子,也不算太過淒慘。
短短三天,沈硯從皇後穩穩當當的晉級成太後,克夫之名遠揚各國。 在她扶持新帝接手夏國時,夏國就已經腐敗不堪。
表哥雖然性子好,為人好,可治國這方麵,實在不行,在周圍三國虎視眈眈之際,能堅持兩年,已經實屬老天無眼。 可看著師兄那張得意洋洋勸降她的臉,沈硯就有些牙疼。
曾經她一度以為來侵略夏國的無論是誰,都不會是周國。
先不說她跟周世子的師兄妹情誼,就是衝著她借了周國那麼多的銀子,也不會這麼輕易的出手,但顯然是她想錯了。 對於借錢這事,委實不太好開口。師傅去世之前,曾千叮嚀萬囑咐,要師兄照看她。 於是,凡是遇到“太後娘娘,城牆凍裂沒錢修了!”
“太後娘娘,後宮的冬衣咱們買不起了!”
“太後娘娘我們的國庫又空了!”
等等一係列的問題,沈硯都會向這個便宜師兄修書一封,以求借錢。 沈硯覺得,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湧泉之恩無以為報,夏國的規矩是,無以為報的時候我們一般相許。
故她覺得,對於這麼一大筆一大筆的高利貸,有生之年還清的可能性不大,決定找個漂亮的世家小姐,去跟周國聯姻,以求債主之間的平和。 後來估摸著周國是不懂得她們夏國以身相許的規矩,又估摸著是借錢借的多了,也估摸著因為她們欠錢總是不還,在臘月初八這天,周天子懷抱著一隻王八,禦駕親征犯大夏。 周世子千裏單騎,連破十三關,夏國八大門閥四大世家,全都投靠了周國,就連百姓子民,也全都支持著周國,所給的理由就是:沈太後生性殘暴,殘害忠良,蛇蠍心腸,手段歹毒、該誅。 想到這兒,沈硯覺得自己這個太後做的,真夠失敗的。
對於師兄說的留她一命,也沒多做歡喜。縱然師兄肯放她一馬,那些曾經被她殘害的四大世家也不會放過她。 見她不言不語,周世子忍不住又喊了一聲:“阿襲,聽話,師兄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令沈硯一怔,這混蛋,滅國之前還不忘打一出感情戲。 那晚的月亮格外的亮,沈硯在跳下去的時候,還能看見突然飄落下來的雪花,黑的夜,白的雪,藍色的她,如同一隻大鳥,堙沒在這一場皓皓大雪之中。 雖然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沈硯沒有太多的猶豫,但說到底還是不想死的。 冰冷的風如同刀子一般刮過她的臉龐,耳邊呼嘯而過如同野獸的嘶吼。 殉國的那一刻,沈硯心中感慨萬千,大致的意思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大義!為了心中的信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本太後死的其所……哎算了,不多說了,其實還是不想死的!
連沈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慷慨陳詞的殉國,怎麼突然就蹦出來最後那個煞風景的念頭。 沈硯死在冬月初一這天,天空大雪茫茫,幾乎覆蓋了整個夏王宮。
久旱逢淋的土地噴起了泉水,荒漠裏長出了綠洲,卻無人記得她的死亡。 冬月初二,夏國亡,最後一名皇帝號華昌,死於城破前的一場逼宮,太後沈氏以身殉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