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塔利班也看見了我們的馬匹,也許他們聽到了無線電通訊中的內容,最後一個山坡爬到一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麵朝下趴在泥地上,因為塔利班的一枚火箭就在我們身後的山坡上炸響。之後,我們爬起來繼續跑,剛剛到山頂的時候,另一枚火箭炸響了,之後是更多的火箭,都稍稍打偏了一點,最後,我們已經跳進了戰壕。
這裏麵沒有什麼好激動的,甚至都沒有一點點抽象意義上的興趣。真是糟糕透了,糟糕透頂。每當塔利班射完一個齊發,附近山上立即會有著彈點觀察員用無線電報告我們的位置,說更多的人還在路上。指揮人員會發出一聲警告,戰士們就將我們拉進散兵坑,之後我們得等上5到10秒鍾才能聽到最後幾聲可怕的呼嘯,再後立即就有一枚炸彈炸響。在一個散兵坑裏,除非炸彈正好落在裏麵,否則你是安全的,但如果萬一落在裏麵了,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因為你已經停止存在了。無論這樣的可能性有多麼小,想到我有可能從生直接走向不存在的境地,還是讓人難以忍受。它把每隔10秒鍾的等待變成了對存在主義十分奇特的一種練習。勇敢——這是替代恐慌的最常見的一個詞——也沒有任何吸引力,因為勇敢會讓你被打死。事情就這麼簡單:這是他們的戰爭,他們的麻煩,而我本人根本就不想參與進去。我隻想趕快從山頂撤下去。
問題在於,“撤下去”意味著我們必須從阿富汗的這一塊土地上站起來,但我們現在已經成為這塊土地的一部分了,之後必須順來路跑回去。在幾百碼遠的地方還有另一座山頭,那裏沒有炮彈落下。在那邊,一天就是極正常的、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們在躲避炮彈的活動中過了半個小時,之後指揮人員說,他剛剛接到消息,說塔利班部隊準備攻擊這個陣地,如果我們不在附近,事情也許好辦些。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們必須離開。我和萊薩等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從戰壕裏爬了出去,深吸一口氣,朝山下跑去。
主要隻有我自己的呼吸聲:深沉、絕望的粗氣,排除了聽到朝我飛來的火箭聲的任何可能。我們離開的時候,指揮官就站在山頂上,他大聲喊叫著告別的話,揮手讓我們繞開一片雷區,那個雷區就在山坡的一側。10分鍾後,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坐在下一個山脊上,看著塔利班的火箭繼續擊打那個山峰,每一枚火箭都濺起一團煙霧,之後是一聲爆炸的悶響。從那麼遠的距離看,那一陣響聲真算不得什麼,差不多就是你自己就可以想象投入其中勇敢地參加表演的那種爆炸。
在接下來的12個小時裏,塔利班持續不斷地發射炮彈,之後在早晨發動了進攻。馬蘇德的人馬將他們趕回去了,沒有造成自己一方的傷亡。
一個星期之後,馬蘇德回來了,他坐直升機飛往哈倫的戰地指揮所,開始計劃在整個北麵戰線上的大型攻擊。那個指揮所在一處陡峭多草的小山頂上,就在稱為達什特厄卡勒的前線小城南麵一個破碎的鄉間。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馬蘇德用架在三角架上的很大一個軍用望遠鏡研究塔利班的陣地。我們下車的時候,已經被剝奪職位的阿富汗政府外交部長、一位個子很小、麵容嚴肅、名叫阿布杜拉博士的男子走上前來迎接我們。萊薩跟他說晚上好。
“早晨好。”阿布杜拉博士糾正說,一邊朝穀地對麵塔利班陣地那邊點頭,“我們這一邊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炮火轟擊又開始了,遠處傳來的一陣陣的悶響很難激起在近處才能產生的恐慌效果。當天早晨,我從一個夢中驚醒過來,我夢見一架飛機朝我扔炸彈,自己被炸翻在地,又看到炮彈從我身邊彈跳著滾到旁邊野餐的一家人身邊。“好,”我想,“炸彈會炸死他們,而不是我。”那是一個醜惡和吝嗇的夢,讓我整整一天都安不下心來。
馬蘇德知道塔利班的陣地在哪裏,他們明顯也知道他的陣地在哪裏,結果是,你永遠都不能說自己是完全安全的。城裏有個人被單單一枚流彈擊中,結果雙腿炸飛了。你無法開始思考這些可能性,否則永遠都沒有一個完。
馬蘇德還在望遠鏡裏麵看。他的臉生得像短柄小斧。前額上有4條深深的皺紋,他的杏仁形眼睛上有很深的睫毛,看上去他好像塗過眼線膏。有人說話的時候,他會轉過頭來盯著說話的人,目光炯炯,往往會讓說話的人口齒不清。他提出問題的時候,一般都是相當具體的,他會聽完回答者說的每一個字。他之所以特別出眾,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很帥,而是因為很難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