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結果前方莫名襲來一盆冷水,總算醒來。
於是,牆體變硬了,山便凸了,河水逐漸泛黃了,開始不見魚影兒了,打獵被停了,人變得容易散了……。
我到底在說什麼?想說什麼?
其實,我本來想直接說:啊,改革開放怎樣怎樣,奈何一開口還是那麼文藝,就連我心中洋溢的那份得意都被讚美的淚水滑落掩蓋得那麼淋漓盡致。
我隻記得那年,市麵物價上漲;我隻記得那年百姓糧食稅仍然存在;我隻記得好像有過這麼一家人。其實,很不幸的是,關於那年或往後我隻記得真相,記得一些人的麵孔。又漸漸地,所有都變得模糊不清。
從夜傅第二次無意成功挑戰了計生政策給李氏添了個幺兒說起,那幺兒一出生便取了好聽的族名,叫豪爾。生命的降臨本來是一場生物界常見的奇跡。隻是豪爾的出現我便有了獨特的位置,獨特在於——我站到了最後,並且喋喋不休地訴說關於他的故事。而堂下,卻沒有聽眾。索性,現在總算有了你們三個嗜睡的家夥。因此我感到落寞、孤獨、難過、又懷念著過去。
也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講起這個故事了,總之我似乎覺得需要講到我的生命達到終點。
夜彥出生幾天後正好遇上邊防官人前來探界,外來人質疑說不準超生難道夜傅不知曉等等。夜傅被吐一臉唾沫也未能搞清楚狀況,反倒感覺莫名其妙被人“驢踢”,火氣一路燒到喉嚨口。和外來的人破口吵嚷、各言說各話。隻有夜傅的妻子李氏知道來人不好招惹,隻得請來族長幫忙斡旋。
族長到底是見過些世麵的人,解釋說:“山裏人,山高皇帝遠,外麵的人都管我們叫作‘蠻子’,不懂規矩也是有點道理的。冒犯之處還望大人多多見諒才是!”
來人聽的“大人”稱呼十分愕然,反問道:“大人?你在開玩笑呢?”
“小的不敢!大人,我們這兒村兒小,都是些山野粗人,也就這幾戶人家,向來都自給自足。大人不嫌棄的話往敝舍去,卑職自當殺豬宰牛好茶好飯招待,可千萬別怪罪這窮苦人家。您大老遠到來,這村舍兒往後必將蓬蓽生輝哪!”
也是,多痛的領悟方才換來“蓬蓽生輝”哪!
來人聽罷族長解說,簡直難以置信,隻自言自語私下嘴上無奈說:“嗬嗬!大人?”
“大人”笑得怎生別扭,覺得溝通甚是費力,冒了一地汗水後也不羅嗦,直接拖著夜傅家裏唯一的四條腿畜生走了。
李氏上前阻攔未果。奈何就眼睜睜地看著背影遠去心痛不已。
夜傅更是欲哭無淚,抱著夜彥私下與李氏怨懟:“老子生兒關大清王朝屁事?這大清啥時候才滅亡啊?!”
李氏想了一下反倒高興,認為幺兒出生時晨星耀目天虹貫日,晚間夕色絳紫淫雨霏霏,乃是個好兆頭,必是上天終將賜給她的格外恩惠了。也就忘記了家裏田間唯一出得上力的“老夥計”。
夜傅打夜彥出生就沒漏好臉色,再說族人們通常也不怎麼在乎孩子的漢姓取名,等到豪爾四歲的時候李氏終於逮著個機會,借著趕集便利向有文化的人要了名字,豪爾便有了漢名:夜彥。我所講的第一個故事主角便有了名字了。哎,其實他早是有了好聽名姓的!
縱然李氏也是知道夜傅比較封固的,也沒告訴夜傅村外人早已流行短辮之風,大清王朝逝去久矣。
李氏安慰夜傅說:“死煙鬼!隻不過一頭牛,隔壁家還有隻崽有意出手,拚命點多挖些薑地不出多久便可領養。家裏多個人總是要多一份希望的。你煩憂個什麼勁?”
夜傅忍不得別人耳旁嘮嗑,於是灶邊吸著竹煙子緘默不語,也是礙著心怕和李氏鬧得往日那般雞犬不寧讓村裏鄰居看了笑話。
夜傅帶著這份財產折損的情緒每每看夜彥一眼都覺得實在冤,有時甚至懷疑夜彥是否是自己的骨血。骨子裏倒執拗那份世代的劣根無法釋懷。
夜城,夜芬,夜雪和夜彥,前三個是夜彥的哥哥姐姐,年齡逐一歲遞減。這就是夜彥出生以後夜傅很少和妻子李氏同房的原因。逐年一個,李氏簡直和母豬有得比,不過是一次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