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久的憧憬和追求(2)(1 / 3)

那時我還不到三十歲,在紐約市南布朗克斯八十二消防隊當消防員。某個悠閑的星期天,天氣溫暖晴朗,我們轄區內火警比平日增多,消防隊也因而忙些。那天接到的火警電話有十五到二十個,最嚴重的一次是垃圾起火,發生在一幢棄置樓房的後部,我們拖著水龍帶艱苦前進一百八十米才到達現場。

在待命的間隙,我總是抓緊時間到消防隊辦公室去看格雷隊長那份星期日版的“紐約時報”。到我終於讀到書評版,已經是近黃昏了。我一邊看,一邊禁不住熱血沸騰。有一篇文章公然說,愛爾蘭文學複興運動健將、諾貝爾獎得主威廉·巴特勒·葉慈超越了他的愛爾蘭傳統,以寰宇詩人之名永為世人所知。在我看來,這篇文章是惡語誹謗。

看完這篇文章,我義憤填膺,覺得非要在公眾論壇上站起來抗議不可。

此生能夠讓我自豪的東西並不多,其中之一就是我的愛爾蘭傳統。第一次讀到葉慈,是在服兵役的時候。我從軍營書架上拿起他的一本詩集,從此葉慈就成了我最喜愛的愛爾蘭作家,後來還有肖恩·歐凱賽和詹姆斯·喬伊斯。

我的祖先都是愛爾蘭農夫、漁民、藍領工人,但是就我所知,他們都對文學有良好的感受能力。這種能力也傳給了我母親。母親是電話接線員,每當坐下來,手裏總要拿一本書。

看完那篇文章,盡管我自己指甲縫裏可能仍滿是那天滅火過程中沾上的煙灰,我卻義憤填膺,覺得非要在公眾論壇上站起來抗議不可。

這倒不是因為葉慈的一生及其詩作都與愛爾蘭息息相關,而是因為那篇文章把愛爾蘭傳統當作可以超越的東西。不管是從心理學、社會學的角度還是從文學的角度來看,這種說法實屬大不敬。

我心中波濤起伏,決定立即行動,一分鍾也不想浪費。我問:“格雷隊長,我可以借你的打字機一用嗎?”

那是台老爺打字機,雖然我會十指打字,卻也隻能用一個手指打——最有力的手指。我找到一張白紙,紙的頂端印著紐約市消防局的徽記。我希望接到下一個火警電話之前有二十來分鍾時間,隨即憤慨地給“星期日書評”的編輯寫了一封信,一共有四段文句。

信中寫道,葉慈在他的詩中一再表明渴望救星出現,領導愛爾蘭掙脫英國統治;他對於世界和人類的觀點徹頭徹尾是愛爾蘭式的。

我在信封上寫地址的時候,傳來了我這次值勤時間的最後一次火警警報。我順著長長的黃銅杆子滑下來,感到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心頭卸下了一塊巨石。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覺有責任站出來扞衛這位世界最偉大詩人(頂多僅次於荷馬和莎士比亞)的聲譽,為愛爾蘭的文學創作辯護。我隻知道這封信一定要寫,就像牧師應該祈禱,樂手應該演奏一樣。

在這以前,我除了寫過幾首詩、幾篇短篇小說、一部講年齡漸長的小說的開頭以外,從未寫過有什麼價值的東西。我知道我寫的東西都很粗糙,但我也明白,不論是什麼,隻要你做得越多,最後就會做得越好,因此我經常寫些東西,磨煉寫作技巧。我也曾給各種雜誌和報刊投稿,隻是從來未獲采用。

因此,我知道我寫的東西總算要刊出的時候,真是喜出望外。很諷刺,刊出的不是我的詩,也不是短篇小說,而是我寄給《紐約時報》那封信。我想,編輯決定采用這封信,是先被我的信紙所吸引(是不是有編輯人員到防火樓梯上去吸煙?)然後才注意到一個貧民區消防隊員居然很不相稱地用了“救世信念”這樣的字眼——我在信末寫明了我是紐約市消防員。不過,我還是喜歡這麼想:編輯暗中同意我的觀點。

我記得有大約二十位教授從美國各地寫信到消防隊支持我的觀點,並向我道賀。這些信讓我覺得自己不但像是個著述甚豐的作家,且有獨到觀點。我一下子好像成了個說話有分量的名人。

我還收到了《真實》雜誌和《紐約客》的信,希望我接受采訪。“紐約客”的那篇專訪具有重大的意義,因為題為“消防員史密斯”的文章刊出以後,我接到某大出版公司的編輯打來的電話,問我有沒有興趣寫一本講我的生活的書。

我懷疑自己是否有本事寫一本書,不過憑直覺知道消防員工作是值得寫的題材。就這樣,我在六個月裏寫出了《八十二消防隊的報告》。這本書後來售出兩百萬冊,並譯成十二種語文。此後數年我又寫了三部暢銷書,去年並出版回憶錄《獻給瑪麗的歌——一個美籍愛爾蘭人的回憶錄》。

我原先沒想過成為作家或暢銷書作家。這是怎麼來的?我常常思索這個問題。每一次,思緒總要回到那封寫給“紐約時報”的信上去。

我認為,最正確的解釋是我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主題,找到了令我有強烈感受的東西,激使我自自然然就藉寫作發泄這種強烈情感。

我開始寫消防員故事的時候,感到的就是這種感情,後來寫我母親的時候,也是這種感情。在我看來,這些主題代表了人類生活珍貴的品質——正直、誠實、公平。我寫作的時候,這些主題在我的心裏熊熊燃燒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