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是男孩兒,會怎麼樣。”熹月道。
玄淵側臉,問:“怎麼忽然想這個?”
“……就是忽然想到的,”熹月不敢提起耿介,但是她相信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玄淵會是耿介,或者會成為比耿介更優秀的將領。
“那你的答案呢。”玄淵並未在意熹月的理由。
熹月向玄淵講述了很多瑣碎的家事,更多地提到了南岸夫婦的生活,他們的希望,也說了自己是男子的設想,玄淵一直沒有打斷她,垂著眼眸,靜靜傾聽著,傾聽著。
熹月的描述很詳實,如同她曾經看到過這樣的畫麵。她確實見過生活在南家的男兒如何成長,但那個人,終究不是玄淵。
這是一場幻覺般的場景,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那麼玄淵原本的日子,應該就是這樣的。他可以選擇如同耿介,金戈鐵馬、馳騁沙場,他也可以像熹月一般,不與世爭,穩穩妥妥,遺世獨立,慢慢長成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享受本來的閑逸人生。可是,他同時失去了這兩個選擇的權力,他的命運被生生扭曲,甚至可以說,他作為犧牲品,承擔了一切責任。
“怎麼不說了?”耳邊的聲音消失了,玄淵側目。
熹月把頭埋在臂彎裏:“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說這些也沒用。”
過了好一會兒,玄淵低聲道:“知道了,就足夠了,也沒有遺憾了。”
熹月心裏一動,確定答案一般地輕聲問:“玄淵?”
“……嗯。”
熹月微微扭頭,透過臂彎的縫隙偷看玄淵,玄淵坐在身邊,坐在一片竹影下,又看不清他了。從河邊月下離開的他,竹林影子裏的他,又成了玄淵。
“玄淵啊。”熹月不自知地說出了聲。
這一次,玄淵沒有回答。
夜色裏,何處的鷓鴣,斷斷續續地嗚咽著。
一場秋雨一場涼,翌晨,果真冷了許多。
竹林深處,擦著地麵,掠過飄忽不定的霧嵐,緩緩流淌著,它們忽而相聚,忽而飄散,不論它們追尋的是什麼,待到太陽升起,它們便會消失在金色的光輝中。
竹籬外露出人影,小扣柴扉,柳自如不請自來。
時間太早了,隻有玄淵獨自在院裏打水,其餘人都還未起。
“柳先生?”玄淵放下水桶。
柳自如雙手插在袖中,垮著肩,和善一笑:“你可想明白了?”
玄淵輕微歎息:“我隻覺得已經很接近了……但是,沒有。”
“哎呀,你啊,總把事情悶在心裏,其實,你身邊有那麼多人呢。”柳自如拍拍他的肩膀。
在乘風人來到這裏的第二天,柳自如就曾來過,他私底下告訴了玄淵河邊的茅屋,說竹河是在那裏想通的,如果他也心有疑惑,不妨去靜靜心。
疑惑尚不得解,心倒是靜下來了。
聽到柳自如的說話聲,琅歌醒來,拖拉著衣裳,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揉著眼睛,迷糊著道:“小叔叔不在呢。”
柳自如袖子一甩,單手背在身後:“有些事情,竹河是不會告訴你們的,但是你們有必要做好準備。”
“我去叫大家。”琅歌立刻清醒過來。
“慢,”柳自如輕聲道,“這件事不宜聲張。”言外之意,來得早,自然是為了避免被其他人看到。
琅歌看向玄淵,玄淵微微頷首。
“二位隨我來。”柳自如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
上午的時候,鍾嵐心和竹河回來了。
“什麼味兒啊?”羅驍看向竹河。
兩人各背著一個筐子,幾乎溢出來的金燦,伴著濃鬱的芬芳。
“八月桂花香,你說呢?”熹月笑,拍了拍羅驍,“愣著做什麼,去幫忙啊。”
“好嘞!”羅驍應著話,幾步上前借下筐子。
竹河揉揉肩膀,無奈道:“木樨花瓣,能有多沉啊。”
鍾嵐心也放下竹筐,道:“幸好你們留到中秋,父親也醒了,終於能好好過個團圓節了,做這些,也更有興致了。”
“鍾老莊主好些了嗎?”熹月問。
鍾嵐心的眼睛略顯浮腫,但精神還好,她淺生說:“長野陪著呢。頑老有心,現在穩定多了,隻是,還不認得我們。”
“鍾老莊主大難不死,是有福之人,會好的。”熹月安慰道。
“嗯。”鍾嵐心抬起頭,忽然露出笑容,“會好起來的,所以我想好好張羅今年的中秋晚宴,熹月,和我一起做這個吧。竹河都不肯做,今年人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這是自然。”熹月朝著羅驍揮手,“力氣活就交給你啦!”
羅驍叉著腰,連聲答應。
“喏。”竹河遞過一把斧子。
羅驍接過來,傻嗬嗬地問:“幹嘛?”
竹河指指外頭:“砍柴。”
“我不認路。”羅驍抗議道。
“兒子!”竹河邪魅一笑,招呼草籽出來,“給你羅驍叔叔帶路!”這樣輕鬆附帶著調侃的表情,與琅歌才切實地相像起來。
草籽跑出來,見到羅驍露出一絲膽怯,但似乎是不願父親失望,於是把手裏的笛子別在腰帶上,點頭答應了。
於是,一大一小,大的虎背熊腰,小的小心翼翼,走出了小院。
竹河滿意地溜達回了禪室。
鍾嵐心撅起嘴:“你看看,都是自如兄帶壞的。”
這幾個人性格迥異,反而格外合拍,熹月忍不住笑起來:“他們是誌同道合。”
“哼,我看是臭味相投吧。”鍾嵐心拍拍筐子,“不理他,走吧,我們做我們的。”
小而溫暖的廚房,很快芬香四溢,濃鬱的甜味順著炊煙,彌漫開來,清淡慣了的竹林裏,平添了一抹豔色。
熹月從未親手做過如此精致的點心,鍾嵐心手把手地教,金魚樣、元寶樣的點心,漸漸排列在案板上。
點火上屜,鍾嵐心調整好火候,對熹月說:“我們也歇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