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阿德兄弟都不知道嗎?”岱欽問道。
羅驍是真的不知道,實話實說:“鐵阿骨不提往事,隻是有時候發呆,給我說的故事,我也沒當真,一點兒沒往心裏去。”
“是啊,我也不知道家族是如何沒落的,怎麼會分散開。”岱欽道,“我隻從父親那裏聽說了鐵阿骨的事情,也想找到失散的族人,可是過了這麼多年,茫茫人海何處能尋,真是神明有意,讓我在這個地方遇到了你。”
羅驍也替鐵阿骨動容,平複情緒,才說:“隻是,岱欽兄弟,依你的實力,為何替天寶閣做事?”
岱欽眼角一抽,顯然是戳到了痛處,他苦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
看岱欽不願多言,羅驍想著時日還長,不差這點機會,也就不緊追不放,連聲說:“是啊。”
“既然阿德兄弟也不急離開,不妨在我這兒歇歇腳,也讓父親們看到,孩兒們將以賀與阿骨兩脈聚齊了。”岱欽的激動,壓抑卻不是虛假。
羅驍點頭:“就聽兄弟的。”
羅驍的神經緊繃了一整天,前半夜竟然毫無睡意。岱欽似乎真的把他當兄弟了,直接叫他和自家兄弟一起睡大通鋪,一溜大漢鼾聲各式各樣,反而都睡得舒服。在霄雲寨時,他已經是大當家,自然不再和弟兄們同屋居住,這樣的體會,來自很遙遠的記憶,來自他孩童時的記憶,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羅驍有些懷念,鐵阿骨寬闊的脊背、爽朗的笑聲。
月色從窗紙滲透進來,他枕著雙手,覺得自己仿佛逆時光而行,來到了那個他可以淘氣、可以肆無忌憚的時候。
懷念,他曾自認為,那不是該屬於自己的情緒,他應當是勇往直前的。
羅驍本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潛入任務,他本沒預料過,岱欽會真的是鐵阿骨的族人。雖然他不是鐵阿骨的親生兒子,但是他早已將鐵阿骨的血烙印在自己的心上了。
所以,麵對鐵阿骨的族人,他的第一反應是替鐵阿骨著想,他還是做不到忽視這個事實。
他很少會思考這麼多事情,不知不覺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羅驍有些睡蒙了,刺目的日光讓他有些暈眩。外頭傳來粗糙沙啞的說話聲,十分嘈雜,簡直亂成一團。可是這種嘈雜,又是他過於熟悉的,羅驍使勁拍拍臉,告誡自己清醒些,方才走出屋子。
“呦!醒啦!”不僅僅是岱欽,很多爽朗的笑臉都在向羅驍打招呼。
羅驍熟練地一一回應,撿了塊地方,半倚半靠著坐下來。
岱欽赤著上身,正在指揮著弟兄們練武。
他背對著羅驍,陽光下的肌肉閃閃發光,墜著汗珠。他的手臂上,整條手臂連到肩膀,紋著詭異的刺青,大約是他年少時紋上的,因為肌肉的生長,圖案被撐開了些,顯得有些變形。這是一種古老的圖騰,羅驍覺得,這刺青的線條延伸開來,仿佛在伸著手尋找著什麼,他低下頭,擼起袖子。
不過,他自己的手臂裹著紗布,他掰著自己的手臂,想看看清楚。
“這是我的族徽。”岱欽走過來,接過旁人遞來的手巾,隨意抹在臉上。
羅驍道:“我知道,我覺得咱們倆這個,挺像的。”
“不僅僅是像,據說,兩個家族共同守護著山裏的神獸,咒語就寫在這些圖案裏,不過嘛,”岱欽笑笑,“隻是傳說而已。”
“似乎,你還是想知道。”羅驍抬頭,望著岱欽。
岱欽不置可否,伸個懶腰,看向北方的天空:“我是在遷出大山的路途中出生的,從未回去過。幼時經常聽老人們說起,家鄉的山、家鄉的河,我立誓要帶著弟兄們回家,恢複家族興盛。”說到這裏,他問羅驍:“你從未想過回去嗎?”
羅驍攤開手:“我連你說的這些都不知道,對於那個家鄉,我完全沒有概念。”
岱欽拍拍羅驍的肩膀,自信地說:“無妨,你去了,就知道那裏有多好了。”
“嗯。”羅驍答應。
“岱欽,我們那招回勾手總是練不好,你再教教好不?”兩個半大孩子跑過來。
岱欽按住兩個孩子的頭,用力地揉揉,道:“行啦,你們學的是猴兒,去找才恩[才恩:薩那才恩,蒙語名字,意味善良。],他比我強!”
“嗯,可是才恩懶得教我們,他嫌我們笨。”一個孩子扁著嘴。
岱欽被逗得哈哈大笑,攬過兩個孩子的頭,耳語幾句,兩個孩子眼睛一亮,蹭蹭跑進屋裏,一個拉、一個推,生生把那個名叫才恩的中年人拽到了院子裏,才恩雖麵露嫌棄之色,但手上卻絲毫不懈怠。
“才恩是猴兒的好徒弟,還有那個,”岱欽指指牆角,那裏坐著幾個體格壯如山的人,他們雖鬢角微霜,但仍舊看得出依稀少年狂,“阿木爾[阿木爾:蒙語名字,意為安適。],旁邊的是蒙克[蒙克:蒙語名字,意為永生。],是山熊和林虎的徒兒。”說起族人,岱欽滿是自豪。
“你呢?”羅驍倒是更好奇眼前這個人。他雖健碩,但身量比院子裏的人還要精幹一些。
岱欽眼裏掠過一絲失落,轉瞬而過,他叉著腰,望向天空:“我族在三十餘年前遷出山裏,後來在草原逗留過幾年。就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我看到了蒼芎之上、雪山之巔的雄鷹。隻可惜,我沒有翅膀,學不到精髓。”
羅驍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閃光的東西,一時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