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交稿,終於出版。
三年前我告別了巴塞羅那,未曾返回。當一切洶湧的情緒淡去,剩下的,早已如同文身,刻在了靈魂裏。
“巴塞羅那”這四個字,已漸漸從我嘴裏極少說出。將過往的一切狠狠拋開,反作用力之下,我的生活在不斷向前。當遙遠的夢想成為腳下實實在在的路途,那個告別的戀人送來微笑祝福,三年的時間撫平了內心所有的洶湧澎湃。
朋友離開英國,徹底回鄉,歎氣說道,英國的一切如同一場美夢,隻是夢醒來,清醒得殘酷。
與你息息相關的人,某一天,突然無關了;心心念念視為第二故鄉的城,某一天,突然陌生了。不接受告別,也隻好這樣,以另一種方式成為永恒。一張褪色的地鐵票,一本厚厚的相冊,一些零散的故事和文字,它們是證據,是抵抗時間的武器,是夢醒後的溫柔撫慰。
非常偶爾地,有人與我談及西班牙,談及巴塞羅那,過往我總是絮絮叨叨,說美食,說節日,說天氣,說海灘,說加泰羅尼亞人,不知何時起,我說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抽象,越來越概括,以至於如今,隻說出一句話來——
“再也沒有一座城市可以與巴塞羅那媲美。”
過去的兩年,我居無定所,在中國各個城市、村鎮做一個采訪項目,繞了一圈,在這片國土上,根本尋不到巴塞羅那的影子。再又回顧歐洲生活的那些年,僅有那麼幾座城市,稍稍走樣地似它。
巴塞羅那,獨一無二得太過分了。它是你青春時期愛戀過的對象,愛過它,之後的人生,你總不自覺地在人群中渴求它的替代。你早已說不清它究竟哪一點好,它隻是它,它的缺陷你一清二楚,它從未為你改變,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無論你愛或不愛,它從不介意。
離開後,我隻是它裙下之臣的其中一位。
此刻,我正在上海寫這篇後記。
上海,一座我出生、長大的城市,前些天的夜晚,我走在街上,憤恨漫長陰冷的冬天。一瞬間,明白了些什麼。我有著上海帶給我的實用主義:失憶下的生存能力。接近40℃的高溫天裏,已經不記得飄雪的-5℃;穿著背心、熱褲,腳踩人字拖鞋,衣櫃裏的羊毛衫、連褲厚襪這輩子仿佛再也用不到了。
每一座生活過的城市,告別之後,你會忘記大部分的路名,你會忘記常去的餐館,可是,這座城市特有的性格,將會如同靈魂上的Tatoo,永遠相隨。
那麼,巴塞羅那化身在我的性格裏,永久性的改變是什麼呢?
不害怕別人的眼光,勇敢做自己,哪怕殘缺的我也是一個奇跡。
熱烈地擁抱生命中的每一次相見與離別。
慶祝每一件發生過的大事小事,哪怕沒事,活著也是值得慶祝的。
包容那些特立獨行的存在,感恩它們濃烈了宇宙的色彩。
懶散地曬一天太陽,睡前跳一支舞,人生一錯再錯,錯完了再從頭來。
許多時候,你以為和一個人、一座城告別後,就此徹底無關了。其實,他們永遠存在著,你會帶著他們和另一個人、另一座城,發生新的故事。
2015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