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生還無望,有根供出在禦膳房等候接應的老赫。
有根此舉齷齪醃臢,全無道義可言。
雖然老赫與她並無仇怨,可縷兒卻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暢快恣意之感。
老赫做夢都不曾想到,他原打算謀得縷兒美色,反倒偷雞不成蝕把米,成了有根偷走出宮的共犯。
“好姐姐,而今還說那些作甚?”有根含情脈脈望著縷兒,“說到底,是我連累姐姐。”
昨兒夜裏,小田將他們帶到冷宮羈押。小田興許是故意為之,特意將有根和縷兒鎖在一處,讓他們能在垂死之際,多些光陰相處。
縷兒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說什麼連累不連累,能與你共患難,我求之不得。可我終歸對不住韋昭儀……”透過殘破的桃花紙,縷兒望向天邊宛如浪潮翻滾的黯淡雲彩,喃喃自語,“她找不見我,該多心焦啊。”
有根雙臂環抱縷兒,將她緊緊納入懷中,“好姐姐,韋昭儀自有其他宮婢侍奉。我們還是多說會兒貼心話吧。”
他倆說了大半宿加整個朝早,可有根仍舊覺得遠遠不夠。他想把這輩子想說的,能說的都說給縷兒聽。他唯恐下一刻,皇帝陛下就賜他死罪。
縷兒通曉有根心意,麵頰貼在有根胸膛,靜心聆聽他堅實有力的心跳聲,慢慢止住眼淚,柔聲說道:“小時候,阿娘養了十來隻母雞,每到傍晚,我就牽著阿娘衣角滿院子的找雞子。找著一個,就放一個在竹籃裏。阿娘總是笑著跟我說‘這個給你兄弟留著,下一個才是你的。’”
“我拚命的找,拚命的找,衣裳髒了,阿娘就打,就罵。我還是拚命的找,拚命的找。卻總也找不見那個屬於我的雞子。”
“小孩子當真好哄呢。”縷兒說著說著笑了,有根聽著聽著哭了,手臂用力,恨不得把縷兒揉進心裏。溫熱淚水從有根眼角滴滴落在縷兒額頭,濕噠噠的有點刺癢。
“有根?”縷兒笑著喚他一聲。
“哎,在呢。”
“咱們以後也養它十來隻母雞。”
“好!我都聽你的。”
“有根?”
“嗯!”
“我怕!”
“凡事都有我陪著你,別怕,別怕!”有根嘴裏說別怕,心裏慌張的要死,怕的要死。
“有根,我這輩子跟了你,值了!”縷兒用力咬實“值了”二字,又說道:“真的值了!”
得了縷兒這話,有根“哇”的哭出聲兒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但就是想哭。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1】”縷兒幼時啼哭,阿娘就用這首童謠哄得她破涕為笑。萬試萬靈。
縷兒念了一遍,有根非但沒有止住哭泣,反而淚如泉湧,汩汩而下。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縷兒語調愈發和緩柔細,一字一頓,一遍又一遍念誦著。她仿佛重回幼年,與阿爹阿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簡單的幸福最易得到,也最易失去。
如若可以,縷兒甘願終日在那小小院落奔忙,尋找屬於她的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