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白沙灣的濱海公路素有“城市最美風景線”之稱,它的一邊是無敵海景,一邊是這個城市日新月異的景觀,白天黑夜展現不同的魅力。然而,在熱衷速度與激情的年輕族群中,它的另一個外號“東方蒙特卡洛”卻更為出名,13個急速轉彎既是對車手的挑戰,也是一次血脈賁張的體驗。
夏天藍將車停在路肩,下車時她的懷裏抱著一束百合。帶有鹹澀海洋味道的風吹起她的長發,久遠的聲音穿透時空屏障重新在耳畔回蕩:“以後呢,你負責專心讀書,我負責賺錢供你讀書。”
十三年前,何家偉的人生永遠定格在二十四歲。他的人身意外險受益人是夏天藍,她用這筆錢去了美國開始新生活。
他們約好在白沙灣一起迎接她生日那天的日出,他早就答應會給她一個難忘的二十歲成人禮,還神秘兮兮表示有一份特別的禮物要送給她。結果,夏天藍等了何家偉一整夜,等到得卻是第二天早報上不起眼的一則新聞——某快遞公司員工送件途中車禍身亡。
保險公司不是沒懷疑過何家偉的死亡屬於自殺。他是一個孤兒,受益人寫了非親非故的夏天藍,況且他一直負擔她的學費,自殺騙保險金的可能性非常大。
天藍一口咬定何家偉沒有任何自殺傾向。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表示他答應陪自己過生日,若非意外絕不會失約。幸好快遞公司的接線員之後也證實當晚白沙灣附近住宅區的確有人要求收一份急件,而派過去的快遞員正是何家偉,並且那位客人還因為快遞員遲遲未出現一連打了三個投訴電話。
這麼多的證據麵前,理賠調查員不得不簽字認定何家偉的死亡為“意外”。
夏天藍彎下腰,將百合擺放在路肩上。這條公路每年都有車禍致死的人,隔三差五路麵就會出現一束鮮花。好幾次,她坐在家偉摩托車的後座呼嘯而過,看著花瓣在飛馳的氣流中瑟瑟發抖。天藍從沒想到將來某一天,她會在這裏放一束花祭奠死去的何家偉。
何家偉是夏天藍前二十年人生裏唯一的親人,他比她大四歲,從小就把她當妹妹看待。他是第一個告訴夏天藍“你的爸爸媽媽永遠不會再出現”的人,她聽了之後把眼睛哭成了核桃,整整一個禮拜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哥,你錯了,我媽媽來找我了。”她對著空氣,對著公路下方的海,對著飛濺的浪花喃喃自語,“雖然晚了好多年,但她還是讓人來找我了。”
如果何家偉還活著,一定會嗤之以鼻:“得了吧,你媽媽人都死了,就算找回你又怎麼樣?讓你每年去掃墓啊!”
如果何家偉還活著,一定不會做娶妻生子這些“浪費感情浪費人生”的事。他一直對諸如家庭溫暖、闔家幸福這樣的詞彙存有抵觸情緒,仿佛它們是他天生的死對頭。他常常恐嚇夏天藍,說那些領養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小孩,肯定會把她再送回來。他說得煞有介事,她相信那必定是他的親身經曆。
外表乖巧可愛的夏天藍有好幾次被收養的機會,可是恐懼早已在她心裏生根發芽。天藍固執地認為離開孤兒院的話,父母將再無機會找回她。她總是有辦法讓試圖收養自己的人在最後做決定的時刻改弦易轍,這也是何家偉鼓勵她報考心理學專業的原因,他對她說過:“天藍,你從小就有種看透人心的本事。好好研究,將來這城市有心理問題的人多得是,你一定能賺大錢。”
她記得自己當時笑得很開心,好像看到了從天而降的鈔票。“等我發財了,哥,你就可以退休了,去做‘不浪費感情也不浪費人生’的事情吧。”是的,她確實說過。
“好,一言為定。”他幹脆地伸出小手指跟她拉鉤為證,一點都沒覺得靠著妹妹有“吃軟飯”之嫌。
他們相依為命,為彼此願意赴湯蹈火。
十三年後,夏天藍站在何家偉孤零零死去的公路上,她終於吐出困擾自己整整十三年的問題:“何家偉,為了我,你可以連命都不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