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親眼見到這一場死鬥,來得快去的也快,其中有太多驚訝和疑團,層層疊疊,似一張張厚實棉被捂在頭上,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老頭兒在祖爾克斯攙扶下艱難坐起來,背靠一顆青藤纏繞的枯樹,倉皇接過血淋淋頭顱,突然生出一種狐死兔悲的莫名情緒,當初一同流落到烏鴉嶺的巴特·沃德曼年輕氣盛,幾年艱辛打下偌大勢力,前一刻還耀武揚威傲氣橫生,此時便人死燈滅,著實讓發須斑白如寒霜的老頭兒心意蒼涼。
老頭兒捧著巴特·沃德曼的腦袋,看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麵孔,喃喃自語:“你當初和大隊長說要在烏鴉嶺紮穩腳跟,大隊長隻是說時機不到有欠考慮,你就一斧頭砸爛了他胸口。現在你又想出去了,計劃還未實施,就一命嗚呼了,何苦呢?”
祖爾克斯走過去扶著婁樂歌,不至於讓他脫力摔倒,再看看倉皇逃逸鳥獸散的眾山賊,眼神冷淡。
火堆還未熄滅,祖爾克斯新架上幹枯樹枝,火勢漸旺,漸生山霧,陰冷山林終於平息下來。
婁樂歌取了一件換洗衣服裹在身上,慢慢擦拭手中鐵劍。對祖爾克斯來說,在這深山老林中,周圍都是鮮血未幹的屍體,看著火堆旁的老頭兒對一顆新鮮頭顱講話,這場景著實讓人心驚膽戰。
婁樂歌莫名其妙地將鐵劍放在火上燒烤,對史密斯問道:“你還認識他?”
史密斯頭也沒抬,依舊凝視著死不瞑目的剝皮隊長,生命藥水和淨化藥水的藥力上來,老頭兒神色逐漸好轉,蒼白臉上竟然逐漸生出兩抹紅暈,來了興致,對著頭顱一個勁兒講著話,仿佛要將藏在心中幾十年的話一股腦兒全部倒出來:“大隊長以前說人各有命,但是沒想到我們的埋骨之地竟然都在這烏鴉嶺,有些奇怪,是不是?你認不出我了,但是這麼多年了,我依然認得你,當年的紅龍傭兵團裏,有誰不認識你呢?”
老頭兒自問自答,“大隊長將你推薦給團長,說是要讓你接任他的職務,但是還未等走出營帳就死在了你的斧頭之下,他是我的弟弟啊,當初我重病躺在床上,你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又怎麼會認識我呢?”
老頭兒脫下鮮血淋漓的外衣,將頭顱包裹好,就在身旁挖了一個坑,將頭顱埋了進去,似乎要將幾十年前的回憶一起埋葬。
艱難做完這一切,老頭兒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頹然地坐著,抱著雙腿,腦袋埋進雙膝之間,像孩子一般哭了出來。
山風從林間穿過,卻吹不散越來越濃密的霧氣。
夜深了。
婁樂歌將終於舍得昏過去的老頭兒抱起來放到呆鳥背上,拍了拍呆鳥的腦袋,呆鳥出奇地安分下來,親昵地在婁樂歌手上蹭了蹭。
三人匆匆下了山,連夜奔走,終於在黎明時走出了烏鴉嶺。
夕陽冒出山頭,朝霞萬丈,柳暗花明。
前麵是一條可供五馬並駕齊驅的寬闊大路。
三人並沒有選擇大路,反而走了一條偏僻小徑,一路多坎坷,小路上滿是碎石和泥土渣滓,坑坑窪窪,很是不好走,婁樂歌一瘸一拐走著,滿嘴牢騷,吃東西喝水走路都沒有給好臉色。祖爾克斯本就身體孱弱,再加上一夜未眠,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就讓婁樂歌乖乖閉嘴了:“要是你想要被兩百多號山賊追殺,就走你的大道去!”
行至中午,終於來到一處涼亭,頂端是用一堆幹枯茅草編織的棚頂,不過五六平米的棚頂就有七八個小窟窿,風一吹就掉草,棚頂由四根歪歪扭扭的樹枝撐起,和烏鴉嶺的涼亭比起來不知寒磣了多少倍。
祖爾克斯將史密斯扶著坐在涼亭裏的一塊石頭上,嘴裏念叨著古裏古怪的咒文,雙手捂住老頭兒胸口,隨著古老如洪荒時代的鳴唱聲響起,祖爾克斯手中泛起點點金黃色光芒。一陣清晰的香味撲麵而來,像花香又似青草香,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婁樂歌抽了抽鼻子,伸長脖子探過腦袋,道:“還真沒想到你這個咒語還能發出香味。”
祖爾克斯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專心地念著咒語,片刻後,額頭上已經爬滿了汗珠。
婁樂歌不依不饒,“這味道能驅蚊麼?下次洗澡的時候你往我洗澡水裏麵放一點,洗完了就渾身清爽,媽媽再也不擔心我被蚊子咬了。”
婁樂歌見祖爾克斯不理會自己,拖著腮幫子看了會兒,蛤蟆看綠豆——幹瞪眼。終覺得無聊,幹脆倚靠在涼亭的柱子上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之間,婁樂歌隻覺得身處一個房間裏,四周牆壁是木板做的,散發出陣陣草木香味。牆壁上掛著一把長刀,沒有刀鞘,刀身漆黑如無星無月的夜晚,婁樂歌走上前去想要取下長刀,手卻穿過了刀身,這才發現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