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3)

七天很快就過去了,埃德加·林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都在急劇發展。前幾個月他已經垮了下來,如今更是一小時一小時地在惡化。我們還想瞞著凱瑟琳,但她的機靈使我們騙不過她了,她暗自猜測著,思想著那可怕的可能性,而那可能性已漸漸地成熟為必然性了。當星期四又來了的時候,她沒有心情提起她騎馬去山莊的事情,她提議讓我陪她到戶外去走走,並不走遠,聽到父親的召喚就回去。圖書室(她父親每天隻能待一會,他隻能坐極短的時間)和他的臥室,已經成為埃德加僅有的世界了。她願意每時每刻都陪在他枕旁,或是坐在他身旁。她的臉由於守護和悲哀變得蒼白了,我主人希望她走開,他以為這樣會使她改換一下環境和同伴,在他死後她就不至於孤苦伶仃地不懂交際,他用這希望來安慰自己。

他有一個固執的想法,這是我從他很多次談話中猜到的,就是,他的外甥既然長得像他,他的心地一定也像他,由於林悖的信很少或根本沒有表現出他的缺陷。而我,由於那可以原諒的軟弱,克製著自己不去揭露他外甥的缺陷。我自問: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對這種消息他既無力也無機會來改變,除了使他心煩意亂之外,他知道這些又有什麼好處呢。

但是到了下午,凱蒂還是決定讓我陪他到山莊去。八月裏一個難得的美妙的下午——山上吹來的每一股氣息都是那樣洋溢著生命,好像無論誰來呼吸,即使是奄奄一息的人,也會複活起來。凱瑟琳的臉恰像那風景一樣——陰影與陽光交替著飛掠而過,但陰影停留的時間長些,陽光則比較短暫,她那顆可憐的小小的心甚至為了偶然忘記對林悖的憂慮而責備著自己呢。

我們看見林悖還在他上次選擇的地方等著。我的小女主人下了馬,告訴我,她決定隻待一會兒,我最好就騎在馬上牽著她的小馬。但我沒同意,我不能冒險有一分鍾看不見我的被監護者,因此我們一同爬上草地的斜坡。希刺克厲夫少爺這一次帶著很大的興趣接待我們,但在他臉上看不到親熱,看不到歡樂和興奮,他似乎在完成一種使命,一種令他害怕的,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來晚了!他說,說得短促吃力。你父親不是病得很重吧?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為什麼你不坦白直說呢?凱瑟琳叫著,把她對他的問好吞下去沒說出來。為什麼你不能直截地說:你不需要我呢?真遺憾,林悖,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成為幹涸的河床,那麼,你要我到這兒來,顯然隻是讓我們彼此受罪,對誰都毫無益處!林悖顫栗著,半是乞求,半是羞愧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他的表姐沒有這份耐心忍受他的這種態度。

我父親是病得很重,她說,為什麼要叫我離開他的床邊呢?我完全沒有遊戲瞎聊的心情,現在我也不能再給你的裝腔作勢湊趣了!

我裝腔作勢!他喃喃著說:看在上帝麵上,凱瑟琳,別這麼生氣!隨你怎樣看不起我好了,我是個沒出息的軟弱的可憐蟲。嘲笑我是毫無意義的,我太不配讓你生氣啦。恨我父親吧,蔑視我吧。

無聊!凱瑟琳激動得大叫。糊塗的傻瓜,瞧你,你在哆嗦,好像我真要碰你似的!你用不著要求蔑視,林悖,你隨時都可以叫任何人看不起你。滾開!我要回家了。真是滑稽,把你從壁爐邊拖出來,裝作——我們要裝作什麼呢?放開我的衣服!如果我為了你的哭和你這非常害怕的神氣來憐憫你,你也應該拒絕這種廉價的憐憫。耐莉,告訴他這種行為多不體麵。起來,可別把你自己貶低成一個下賤的可憐蟲——可別!

林悖淚下如注,帶著一種很痛苦的表情,將他那軟弱無力的身子撲倒在地上——他好像由於一種劇烈的恐怖而驚恐萬狀。

啊,他抽泣著,我受不了啦!凱瑟琳,凱瑟琳,而且我還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我不敢告訴你!可你要是離開我,我就要給你殺死啦!親愛的凱瑟琳,我的命在你手裏……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要是真的愛我,也不會對你不利的。那你不要走吧?仁慈的、善良的好凱瑟琳!也許你會答應的——他要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