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沒多久我父母就到了。我父親一來,我大伯就積極地張羅掛炮了。他那過於積極的樣子,在我看來,似乎是在一種困境中得以解脫。他在自家的庭院裏走來走去,敏捷地將那串長長的鞭炮從樹上掛了下來。他還從屋角落搬出一根長長的樹杈,熟練地將那貼著鞭炮的樹枝撩到一邊,免得被炮炸了。不時地,幾隻背上寫著“龍”字的大白鵝,嘎嘎叫著圍攏我大伯,我大伯一跺腳,立馬散開了。

我大伯讓我點炮。我把炮引點著了,退回到屋門口,所有人都注視著大樹的方向,安靜地等待著爆響。然而,那炮引實在是太長了,我們廖家人就整齊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足足等了一分鍾。那一分鍾的安靜,顯得特別長久,我聽到身後我堂哥李振聲發出了輕微的歎氣。我相信我大伯也聽到了,他不知道對誰輕說了一句:“卵毛都沒那麼長!”

炮終於從地麵一直燒到了樹頂,燒到最後那一響,所有的人都迅速地跳進了屋裏,並且迅速地將大門關上了。我們認為,年那隻鬼被我們關在了門外,在那些煙霧繚繞的地方,被炸得魂不附體,四處亂竄。

還沒等到開席,我的堂哥李振聲做出了一個讓我們都很意外的決定,他說他先回去了,要去看另外一個親戚,明天一早就開車到縣城辦事,辦完事就從縣城回廣州了。我們心裏都很不舒服,但卻沒有一個人阻止得了他。

後來,還是我大伯說了句:“大門關上了,吃過再走吧。”李振聲看了看我大伯,眼睛裏毫無猶豫,又轉過頭來看著我,極為難極抱歉地說:“這次實在太匆忙了,下次吧,我從後門走。”我們這裏的人,誰都知道,穿過廚房,家家戶戶的後門都可以繞過一個冷巷,直接通到前門外。

我大伯手裏正好拿著一隻要擺起來的嶄新的酒杯,聽完李振聲的話又悄悄地把它放回櫥櫃裏。後來我父親又再三挽留,李振聲還是微笑著堅持要走。說真的,隻要看到他那個微笑的樣子,你是不會跟他計較的。我不得不佩服我的堂哥李振聲,更進一步地相信,他從一出生被送給別人到現在混成一個成功人士,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做成功人士的料,可憐我大伯當時不具備那樣的眼力。我甚至懷疑,李振聲不是我大伯的親生兒子,他們搞錯了。

李振聲跟我們告過別,就要往後門走的時候,我那一直沉默的大伯母猛地冒出了一句:“前門走,前門走,頭一次來家的客人,走過後門以後就不來了。”

我大伯母的話提醒了我大伯,他立刻將李振聲的手臂拉了過來,很是用力地硬拽著他到前門。

那一年,我們廖家第一次破例為我堂哥李振聲開了一次前門。我們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在雪地裏發動起那輛黑色的“粵A”,在院子裏掉了個頭,一溜煙開走了。

我父親一直對那次開門耿耿於懷。還好那一個整年,我們廖家並沒有遇到什麼壞事。我父親經常埋怨我大伯,應該命令他留下的,你這個當老子的,家都沒有個家規了,卵沒用的。我大伯聽了之後,隻懂得嘿嘿地笑,仿佛老子在替兒子受罰一樣,無怨無悔。

等我過完年回到廣州後,我父親的電話就追來了。他仿佛受了驚嚇一般低聲告訴我,在李振聲送來的取暖器的盒子裏,有一隻大紅包,數了數,裏邊放了五千塊。“五千塊,半個萬哩!”我母親在一邊嘀嘀咕咕地說,“半個萬,要不要還給人家?也不知道你大伯那裏給了多少。”

在我們農村,做人情都有個規矩。小輩包給上一輩的紅包,無論有錢沒錢,都一視同仁,不能多給也不能少給,一碗水端平,這樣才不容易出糾紛。所以,做人情之前,他們總是要商量,一商量,誰都捂不住的。我的堂哥李振聲包紅包,就破了小輩的規矩。

最後還是我做了決定,將那半個萬先留著,事情辦不成,再退還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