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索交接的那一刻,堂堂哀怨地垂下頭,不忘最後做一回仆人,用舌頭將主人的黑皮鞋舔得又光又亮。狗肉館的主人在堂堂頸窩那兒抓了一把,說:“挺肥!別的狗我一百七八就收了,這狗,我出三百!”說著,從褲兜裏掏出一遝錢來,刷刷數出三百,遞給卓霞。卓霞接過錢的一刻,對店主說:“勒它時,痛快點!”店主說:“放心,也就是兩三分鍾的罪兒!”
狗肉館門前佇立的那根蒼灰色水泥電線杆,無意間成了狗的絞刑架。那上麵的斑斑血跡,都是吊在上麵的狗在臨終一刻噴上去的。一個輸電的工具,成了狗的殺手,所以拉林的狗愛作踐電線杆,它們拉屎撒尿,喜歡去那下麵。電業工人維修線路時,常會踩上這樣的“地雷”。有人覺得,從狗肉館門前通過的光明,帶著股血腥味。因而辦喜事的人家,不願意在與它相鄰的飯店擺酒席。辦白事的,則不在乎了。
卓霞放下堂堂,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怕看見它眼底的淚,更怕聽見它的哀叫。卓霞走得飛快,眨眼間就出了馬鈴巷,越過銀樹大街,踏上了她熟悉的花燭巷。那些見慣了卓霞婀娜步態的人,見她十萬火急地走,都很詫異。卓霞到了霞布,將門窗打開,換下鞋子,把它端正地擺在櫃台下麵,想收藏起來,不再穿了。可是當她看到堂堂舔得幹幹淨淨的鞋麵上。經過這通走,還是蒙上了灰塵,便歎了一口氣,又把它穿回腳上了。
劉良闔在縣公安局分管刑偵和看守所,所以小城若出了人命案,他就得忙起來了。被押在看守所裏的劉文波,幾經提審,始終不承認自己對蔡雪嵐下了毒手。他說,自己那天下班回家,發現廚房冷鍋冷灶,妻子一反常態地,坐在梳妝台前描眉塗唇。見了他,她有些羞怯地起身,說是晚上不在家吃了,她想請他到飯館喝上幾杯,有事情要談。劉文波那天因兒子頻繁逃學的事情,跟小鈴鐺在音像店吵了嘴,嫌她對兒子監管不力。小鈴鐺一生氣,竟然當著顧客的麵,劈手給了他一巴掌。一個男人被情人當眾給打了臉,實在是顏麵掃地,劉文波心裏窩火,哪有喝酒的興致,便推脫累了,不想出去。蔡雪嵐也不強求,給他倒了杯水,遞上,看著他喝下去,才一字一頓地對丈夫說:“我要離婚!”劉文波蒙了一刻,他回過神兒來後,說:“除非你喜歡上了別人,要是因為小鈴鐺和孩子,我不會離的!”蔡雪嵐垂下頭,紅著臉說:“我心裏有人了。”劉文波追問是誰?蔡雪嵐說:“現在跟你說,你會反對的。等我跟你離婚了,要跟他結婚時,再告訴你吧。”劉文波咆哮著:“你們好了多長時間了?”蔡雪嵐坦白說:“快一年了。你還記得去年寒假時,我跟你說要到林城教育學院培訓一周的事嗎——”劉文波嘲諷地說:“哦,原來是在林城勾搭上的呀,看來那家夥也是吃粉筆灰的!”蔡雪嵐淡淡一笑,說:“其實我沒去林城,那是我找的借口。我背著旅行包,去了他家。”劉文波氣得七竅生煙,說:“難怪你這兩年不跟我同房了,我還以為你是嫌我跟了小鈴鐺不幹淨,才不讓我碰呢!既然你找到了心甘情願讓他搞你的人,我劉文波當然要成人之美,明天就離!我可跟你說好了,明早八點半,法院一開門,我就在那兒等你!你可記得帶上結婚證,別遲到!”劉文波說完,摔門而去。
劉文波怒氣衝衝的,並沒有馬上下樓。他家住在頂層,六樓,經由防火通道,可以到達頂層的平台,心煩的時候,他喜歡到那兒抽煙。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平台上彌漫著橘黃的光影。劉文波坐在水泥地上,背倚著煙道出口的磚垛,心灰意冷,沒滋沒味的。他掏出煙來,剛點著火,眼淚就下來了,他舍不得蔡雪嵐離開,他知道自己這些年因為小鈴鐺和私生子,虧欠了妻子太多的情。他不知道她愛上了什麼人,但他心裏清楚,蔡雪嵐隻要這樣跟他談了,說明去意已定,他們之間的那紙婚書,已經是秋風中的黃葉,搖搖欲墜了。他抽了約莫半小時的煙,平靜了一些,於是下樓,打算到母親那兒蹭頓飯,順便向他們通報一下離婚的事情。然而他剛出樓洞,悶著頭走了還不到十米,就被迎麵走來的住在五樓的劉品給叫住了。她顯然受到了驚嚇,臉色蒼白,手上提著的菜籃也掉到地上了,她哆哆嗦嗦地對劉文波說:“那不是雪嵐大姐嗎?”劉文波回過頭來,這才發現妻子出事了。他奔過去的時候,她已無氣息了。
劉文波不明白,蔡雪嵐為什麼要去擦窗戶。他以為他離開後,她會立刻給心上人打電話,通報丈夫同意離婚的喜訊。可是立案後,偵察人員去電信部門查詢了,那個時段,無論是劉文波家的座機還是蔡雪嵐的手機,都沒有通話的記錄。而她半年內往來的電話,也看不出她有了親密異性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