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搖離開後,趙明德雖沒言辭裏表現出對自己的憤懣,然卻透著生疏。梅悟溪明白的,任誰知道有人對自己的心上人見死不救,都會心存芥蒂,趙明德沒對自己下罰旨,已是仁義。
這是聲搖離開後的第二個十年,二十年前的這天聲搖離開,之後再沒有與她相關的任何消息,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知道有關聲搖的消息隻能從史料中去尋,去找,可惜除了知道當年的女帝有收養幾個孩子之外,梅悟溪沒能獲得更多新的消息。“若讓你知道當年交給阿姆收養的孩子已從我學了醫,並且開館治病救人傳授醫術,成為垚國第一個女大夫,大約會很欣慰吧。”梅悟溪兀自笑到。
紅翹這些年一直作為趙合易三個孩子的第二個母親在王宮生活,與李婉相處得極好。或許是因著這些年孩子們被照顧得很好,或許是因著紅翹一以貫之絕不恃美而驕的性格,某種程度上,早些年趙合易的風流成性也讓紅翹今時今日不易遭嫉恨,這才得以被李婉接納。何況李婉本就心性柔和,兼之李家失勢,這王宮內有個同心照拂孩子的朋友,對兩個同病相憐的女人而言是再好不過的。
梅悟溪今日與紅翹園中小聚,聊了些宏兒功課精進的事,便早早離開了,他還得給趙合敘彙報劉家的最新情況。
這段時間梅悟溪能夠明顯察覺到趙合敘與蘇清原之間超越主仆關係的眼神交流。趙合敘對蘇清原平日裏溫和且信任,蘇清原對趙合敘眼神中則透露著心疼與仰慕,照此發展下去,沒準國王會再婚?梅悟溪搖搖頭,他想多了。
阿姆幾個月前去世,梅悟溪與李思一同給她辦了體麵的葬禮,阿姆到死前都再沒有等到小主人回來。趙鈺成的寓所在趙合敘的授意下將永久地保留下去,除了正常的打掃修繕,任何人都不能動擺設布置半分。梅悟溪有時候會去趙鈺成的寓所看看,不為別的,隻為聞一聞那怡人的桂花香氣。
外界傳聞他四十多歲未婚當是有龍陽之癖,梅悟溪隻是笑一笑不予回應。他這一生唯一的心動已隨命運的輪回遠去,再難動念。如今他的精力全放在著書立作上,一部分是記錄趙明德與趙合敘的事跡,一部分是將自己這些年的所知所想所悟述諸筆端。這世上總得有人記錄,才能讓曆史不被遺忘,經驗與成果不易消逝。假如當年關於聲搖的生平能有更清晰詳細的記載……算了算了,不想這些了。
聲搖輾轉反側,星象顯示出時隔四十多年,她終於有機會“回到”垚國。然而身後聖山最近的異常活動也讓她擔憂,按照過去在垚國讀到的史書上的內容,以及梅悟溪教給自己的地理知識,隻怕離噴發不遠了。
吩咐仆人將自己頭上尚未花白的頭發剪下來紮成一小束,她要讓盛著信箋與星隕令牌的匣子趕緊沉入湖中,若上天垂憐,這一頭青絲或許能將她的思念帶去給趙明德。莫見紅顏白了頭,聲搖看著鏡中花白了太多的頭發,苦笑。
這些年聲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或許烏山湖的一來一去對她的身體帶了些不好的影響,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母親會因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而早早喪命。好在梅代慈醫術了得,讓她撐過王兄一家病故後的傷心欲絕,撐過戰時的軍情緊急,撐過數次病危。
是時候了!聲搖將自己尋找應許之地立即遷都的想法跟眾臣說了說,雖然眾臣頗有不解,不少當即提出了諫言,但奇怪的是女帝罕見地沒有多方納言,而是直接將離開的安排布置了下去。
梅代慈與聲搖親近,自然敢於再次去質疑女帝為什麼做出遷都的決定,而且以他為領,並要求走得這麼倉促。甚至整個大奧國的子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得非常好,想不到離開的理由。
“很快我們身後的聖山就會噴發出足以淹沒幾個大奧國王城的流漿,你且帶著子民們離開,日後再來驗證我說這話的真假。”
“若吾王說的是真的,為什麼您不選擇離開?”梅代慈情緒激動。
“代慈,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聲搖笑著,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梅代慈語塞,女帝的身體如何他是再清楚不過的,說是強弩之末一點都不誇張,原來她自己也很清楚。
“我與你們梅家的後人還會再見麵的,代慈。”聲搖笑著說,“你就把這句話當成一個預言,講給後輩聽吧。”
梅代慈還想再問為什麼,聲搖卻閉上眼睛,佯裝入睡了。
十幾日後,烏山發出轟隆之聲,隱有晃動之勢。聲搖於王城最高處最後望了整個大奧國一眼,這裏有她數十年心血,爾後冷靜地獨自駕著馬車來到當初落水的湖泊。回到大奧國之後的許多年來,她每到心煩意亂,傷心痛苦之時都會來到這個湖邊靜一靜,但從未下過水,她害怕這湖水會順應她的心思,將她帶離自己的命運,雖然明知不可能的事。
聲搖望著湖麵倒影出來蒼老疲憊的自己,將手指輕置於其中,點散那張模糊的臉。待她立起身來,遠處的烏山正吐出明黃色的流漿。聲搖靜靜地朝湖心走去,輕聲自語到:“輪回終於結束了,有緣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