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坊的藍莓起司蛋糕。沁然回來見了一定喜歡。這份帶回去給伊人。”佳人把手裏拎著的點心從李慶時眼前移開,走進了小院。

“對了,這個時間點兒,你怎麼在啊?不去洋行嗎?還是被趕出來了?”佳人在堂屋的方桌邊坐定,自己給自己倒了茶,玩笑的調侃道。

李慶時腳步虛晃的進了屋,在沈佳人對麵坐下,一身的酒氣撲麵而來。佳人頗感詫異的皺了眉,“怎麼?還真被辭退了?借酒消愁?”

“佳人,我跟你說——瀾、瀾少爺……真是個天才……我李慶時,終於是找到想要效勞的人了。我……不會離開錦盛的,趕我,我也不走!”李慶時口齒不清,左搖右晃的說著醉話。

瀾少爺?!程瀾……佳人目光微斂,心思一轉,感歎道:“瀾果然有眼光,這麼快就把你拉過去了。”

“跟著瀾少爺幹,痛快,有勁兒!”李慶時把小桌敲得怦怦響,“葉世偉……他根本就不是瀾少爺的對手。錦盛……有瀾大哥在,就一定會東山再起的!”

“慶時——你說葉世偉?葉海茶行的老板?他和你們?”佳人聞聽此言,雙眼驀地睜大了,一把抓住了李慶時的手腕、

“瀾大哥明天下午就要去見葉世偉,我們要和他做筆生意。本來是我去的,可是我搞不定那個老東西。這筆生意成了,錦盛就回來了!回來了!”李慶時帶著一臉憧憬的笑意呢喃著。沈佳人的臉色卻是一點點的寒了下去。

“幾點?他們約在幾點?”

“啊?”李慶時一臉傻笑迷茫的看著一臉冷肅的應道。

“程瀾和葉世偉約在幾點見麵?在什麼地方見?快說。”佳人皺著眉問道。這男人喝酒沒關係,但是醉酒就要不得了!你呀,當心被沁然踢出去。

“你……問這個幹什麼?”李慶時揉著太陽穴,神智倒是有幾分清醒了。

“這你甭管。你快說!怎麼,連我都不信了?”葉世偉,電話,齊天紀……這事情一定不簡單。佳人著急上火的催促道、

“下午兩點,在葉海茶行。不過,你放心,葉世偉也就是死到臨頭,蹦躂兩下。”李慶時拍了拍佳人的肩。

“得,我先走了。你趕快回床上睡一覺,醒醒酒。沁然要是看到你這副醉樣子……”佳人匆匆道別,捏著鼻子離開了小院。

明天下午兩點……沈佳人倚靠在程家大宅門前的石獅子上站了足有半個鍾頭,最後卻沒有叩響門環。

次日晌午。奇跡片場。

“卡!不錯!收工!”歐陽夜一聲令下,全組成員便三三兩兩的陸續離開了攝影棚。沈佳人摘下頭套,走到導演身邊。

“歐陽導演,下午沒我的戲,我可以不過來嗎?”佳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怎麼?有事?”歐陽夜從劇本上抬起眼,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瞧著她。

“呃……恩。”佳人笑著點頭,在心裏暗自祈禱——這個夜叉導演可不要再給她找出什麼事來。她下午可是要要緊的事的。

“去吧。多休息。前些日子戲趕得急,辛苦你了。今兒的戲——”歐陽夜頓了一頓,看著沈佳人瞬間抿緊了唇一臉緊張的盯著自己,又繼續道:“真、不、錯!”語畢,居然笑著伸出了拇指,比了個讚賞的手勢。

噯?佳人的心在瞬間被吊起之後又瞬間落下,望著正以欣賞的目光看著她的歐陽夜,覺得有種做夢的感覺。歐陽夜在……誇她?!這真像是白日裏裝見了鬼——不可思議!算了,算了,隻要他放她離開就行。

“老板他今天有事啊?一上午都沒看見他。”佳人抽動麵部肌肉,衝他笑了笑問道。

“天紀啊,昨兒就和我說今天有生意上的事不來了。人家是大老板,我一個小導演怎麼差使的動。”歐陽夜半真半假的說道。

“我也就是隨口問問。那行,您忙,我先走了。”佳人心念一轉,笑著告辭離開了片場。

一點半。六合飯莊。

鄰街的雅間內,沈佳人麵前的青瓷小碟兒上筍絲已經所剩無幾,茶盞裏綠葉黃湯俱已涼。透過古色古香的木質窗格,車水馬龍的六合路,街對麵——葉海茶行的大招牌醒目、招眼。他還真沉得住氣……還沒到……

十分鍾後,一輛黑色汽車緩緩駛入臨江街停在了葉海茶行的大門口。接著,程瀾的輪椅和秦叔微駝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沈佳人的視線裏。

“小二——結賬。”起身將錢壓在桌上,沈佳人邁步下了樓。

葉海茶行的布置古色古香中夾雜著點西洋味道,這就好像給碧螺春裏摻了黑可可,不倫不類,味道古怪的讓人生厭。沈佳人踏上葉海白漆描金的樓梯時腦海中不自覺的掠過如此念頭。

踮腳躬身,沈佳人悄無聲息的從秘書室門前溜過還偷眼瞧了瞧那個正在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打瞌睡的妖嬈小秘書,然後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走廊盡頭的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突然響起。

沈佳人腳步一頓,緊接著起步飛快的奔向那扇不遠處的門!門是虛掩著的,沈佳人還沒站定,就一把推開了門,衝了進去。

葉世偉的辦公室是裏外兩進的套間。外間,洋紅色的地毯上白色的西式桌櫃,明淨華貴。沈佳人卻無心欣賞,直奔裏間。

裏間比外間稍大一點,布置也極為簡潔。一張寬大的寫字台,一張真皮的紅色沙發。寫字台是木製的,就外觀看去,應該是和外間的家具一套的。然而此刻這張寫字台的大部分卻已經不是它原本的顏色。暗紅的粘稠液體幾乎布滿了整個桌麵,還在不斷地向地麵上滴落。

血,特有的腥甜氣息彌漫在這間的辦公室中。午後的陽光白晃晃的照在此刻屋內的四個,不,準確的說是三個活人和一個死人的臉上。

沈佳人的出現給程瀾的眸子裏更增加了一份憂慮。秦中臉上雪色盡褪,驚慌的用手捂著嘴。老人家是著實被眼前這一幕驚著了。而這間辦公室的主人——葉世偉此刻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他脖頸上那個狹長的傷口帶給他的痛楚了。死不瞑目?沒錯,沈佳人這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死後雙目圓睜的人。

葉世偉突出的眼珠中還殘留著死前那一刻的神情,對死亡的驚恐但更多的是一種驚訝。沈佳人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肉體上傳來的痛感讓她瞬間空白的大腦勉強能找到一星半點的神智。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程瀾開了口卻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嘶啞破碎的聲音中透著真切的慌亂與擔憂。本是責問的句子卻像是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讓沈佳人覺得從心底生出了一股暖意,熨帖的恰到好處。如果說葉世偉的暴斃帶給程瀾的是一種脊背生寒的危機感,那沈佳人的出現卻是讓他真正感到大事不妙。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屋中令人不安的寧靜是被一陣“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打破的。衝進來的是一群人。打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清瘦男人。沈佳人見過這人,他叫葉子舟,是葉世偉的本家堂叔,也是葉海茶行的大掌櫃。此刻這位一身長衫的大掌櫃正一臉驚恐的大叫著,像是一隻即將被宰殺的母雞。

“是他,就是他——和我們老板約好見麵的就是他!一定是他殺了老板!”葉子舟抖著嘴唇,回答著身後身著黑色製服的巡捕房探長的問話。

程瀾安坐在輪椅上,四下打量著衝進屋來的這一大堆巡捕,對於葉子舟血口噴人的指責也不辯解。他前一句話說的是事實——他的確是和葉世偉約好了的,他就是為著這個來這裏的。至於後一句話,看那個探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就是解釋也沒有用。

“這怎麼還有個女的啊?”那個紫紅臉的大個子探長瞅了眼沈佳人,眼底閃過一絲上不了台麵的暗光。

“這……我不知道。”葉子舟對於沈佳人的出現顯然很意外。

“算了,總之把這個殺人犯帶走。王順兒叫幾個兄弟清理現場,把屍體運回殮房。動作快點!”這位探長伸出手一指程瀾,神探般的下了命令。

這破案速度真是賽神仙呐!沈佳人擰了眉,幽幽的開了口:“等等!殺葉老板的人,可能是我。”說著她上前一步攔在了那個打算走向程瀾的小巡捕的麵前。

“這位小姐,這種事情不好亂認的。殺人是可是要掉腦袋的罪。”那個探長神色一凜,摩挲著下巴踱步走到了沈佳人麵前。

哼!明擺著栽贓陷害,還什麼不亂認!?沈佳人此刻是萬般的後悔,她昨天應該進去的,應該去告訴程瀾葉世偉是齊天紀的人。現在看來這就是齊天紀設下的一個巨大陷阱。他不惜以葉世偉的命為代價想要做的就是將程瀾一舉動擊潰。

是因為她的自以為是才讓程瀾陷入如此陷阱,沈佳人在這片刻之間心念如電,再開口時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隻是覺得既然行跡已經敗露,還是不要連累無辜。”佳人說著緩緩的舉起了自己背在身後的左手。那隻手中握著一把刀。

雪白的纖手,滴血的寒刃,沈佳人平靜的像是在問早安的語氣,這詭異的景象,讓屋內的眾人都一時愣在了原處。這刀是剛才她在桌上看見的,在那位葉掌櫃把矛頭的指向程瀾之後,她便退到桌邊把那把刀拿在了自己手裏。先下手為強嘛!

“凶器也找到了。可以走了吧。對了,幫我帶句話給你的老板,我想見他。”沈佳人把刀交給身邊的一個巡捕,然後把自己的雙手交到了那位探長的身前。

“我……我家老板已經死了。”葉子舟有些回不過神兒,無意識的應了句。

“我不是和你說話。探長大人,記得和你的老板說。我在看守所裏等他。”沈佳人吐字清晰的說完了這句話,就沒再說話。那位探長似乎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才草草的吩咐手下把沈佳人帶走了。

“那我可以走了?”程瀾憂心忡忡的看著沈佳人,卻是問向了那位探長。

“呃……既然元凶已經歸案,無關人士就可以離開了。”探長不耐的揮揮手道。

“中央捕房的探長真是名不虛傳。辦案子效率之高,真是值得讚賞。”程瀾的麵上浮現出謙和的笑意,恭維道。

探長臉色一變,“咳……我們是虹口捕房的。好了,好了,快走!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虹口捕房?葉海茶行位於六合路,地處公共租界中部。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即使不歸中央捕房管也該是屬於老閘捕房的管區,而且這出警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又是誰報的警呢?至少這屋裏的活著的三個人是沒人動過電話機。難不成還是葉世偉自己臨死前報的?!這事還真是奇了!程瀾此刻多少也咂摸出了其中的玄機。望了沈佳人一眼,離開了“案發現場”。

兩個小時之後。齊天紀宅邸。

“你沒腦子嗎?啊?!”齊天紀有些體會到什麼叫做七竅生煙了,他衝著管浮生大吼道。

“……”捕房裏威風八麵的管探長此刻縮著身子站在主子麵前,一臉的戰戰兢兢,“是您說的,隻要抓一個人,不能多抓。所以……所以……我才……”

“混蛋!我說的很清楚要你抓那個男人,那個坐輪椅的男人。他才是罪犯!你耳朵聾了嗎?啊?!還是眼睛瞎了?連男女都分不清?!”齊天紀覺得自己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笨蛋溝通!

“可是……那個小姐她,她手上拿著凶器……再說是她自己承認自己殺人的,我,我總不能不抓啊!”管浮生苦著臉小聲辯解道。

“誰殺了人誰沒殺,這個是你探長說了算!天底下哪有人殺了人還承認的心甘情願的,是傻子嗎?!啊?!”齊天紀灌了杯酒,一甩手杯子便在地板上碎成了無數片。

“那……那要不……我現在帶人去把那男的給抓回去!”管浮生生若蚊蚋的呢喃道。

“放都放了,現在再去抓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算了,已經這樣了。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見她。還有看好你的人,沈小姐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唯你是問。明白了嗎?!”齊天紀拎著管浮生的衣領。

“是,是。我一定不會上沈小姐吃到一點苦頭的。我這就回去。”管浮生心下一驚,匆匆告退,他那些手下他了解,遇上盤子這麼正的小妞,指不定作出什麼事呢?他得趕緊回去,不能再把這事搞砸了,不然他這條小命……說不定就要步葉世偉的後塵了!

67、第六十七章

程瀾回家的路上,秦中一直在不斷的絮叨著,直到他轉了輪椅進了書房,老人家還在念叨著“怎麼辦”。

“少爺,您倒是說句話啊。那人明明早就死了。捕房是什麼地方啊?少奶奶可怎麼辦?”秦中急的原地打轉。程瀾卻是一言不發,冷著臉在抽屜裏翻找著。

“少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秦叔,你去找李慶時,讓他來見我。”程瀾吩咐道,目光卻沒有離開手中的文件。秦中還想再說什麼,但最終還是轉身出去了。

祁天紀,沒想到你為了複仇可以如此視人命如草芥!祁家、程家兩代人的恩怨,是該有個了結了!

這一夜,程家大宅書房的燈亮了通宵,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未大亮的時候,李慶時就來了,兩人商量了一番,便一起出了門。

虹口捕房。會麵室。

姍姍來遲的是身為囚犯的沈佳人。

齊天紀還是一如往常,頭梳得油光水滑,西裝筆挺。一雙眼不動聲色的把沈佳人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對管浮生亡羊補牢的處理,在心裏勉強給出了滿意的評分。

“早上好!齊天紀先生。”沈佳人不理會他有些灼灼的目光,自顧自的在椅子上坐下,率先開了口。

“你放心,我就很快讓你出去的。最遲明天。”齊天紀像是急著保證一般說道。

沈佳人聞言愣了一愣,旋即卻笑開了,“我沒擔心過。齊老板也不必繼續和我演戲了。何必呢?我現在已經是階下囚了,對齊老板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不是嗎?”

蒼白纖瘦的指尖在說話間在桌麵上沾著瓷碗裏的水,寫出的是一個端正的“祁”字。沈佳人想了一夜,想著在葉海茶行的所見,突然沒了和他周旋的意思,她要拚,拚命!這場較量演化到鮮血淋漓的地步,她是有責任的。程淵、葉世偉……下一個會是她嗎?還是會是程瀾?如果能夠做到,她希望下一個死的是她自己。

沈佳人覺得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就是一個瘋子,他也許比秦婉貞更應該被送進瘋人院。而她自己,也許就應該被關在這鐵牢裏。

齊天紀的目光在桌麵和沈佳人無波的麵容之間轉了幾個來回,呐呐的言道:“你果然知道的很多。是程瀾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