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身兼五鎮的時大將軍來說,崔安節這個來自於草原的書生,遠比眼前的汝州城池,要難猜的許多。
身逢亂世,一朝瞬間,便是英雄起,英雄落。在如今這個年代,能讓人看到無限希望的年輕人有很多,果敢堅韌的廖建楚、臨陣決機的時遁初、不羈灑脫的白牧楚、狡猾的吳璉、驍勇的曾華。這些都是北唐年輕一輩中極有前途的年輕人,他們的身上承載著很多人的希望。可是大浪淘沙,戰場上的軍人真的能在十年、二十年後活在一方鎮候、參議軍機的?怕真的是極少。武將是拿性命來搏的前程,自然比不得文官的“運籌帷幄”
文官若是得了機遇,真真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想這崔安節,不過月餘時間,便從一介白丁做到了正五品的禮部儀製清吏司郎中,端的是年少得意。
可為了這身正五品的官皮,崔安節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現今若是有個最醜身名排行榜,時雋、時銘、崔安節三人一定是不負眾望,包攬三甲。而那”狀元“的頭銜,八成是要落在崔安節的頭上。畢竟在異族的武力壓迫下簽訂合約,割地賠款,那是過了一千年都要被人無情咒罵的事情。
因為漢奸,從來沒有被原諒的餘地。
聲名?這個數千年來,被多少讀書人視如生命,不允許半點玷汙的東西。多少看似文弱的書生,為了聲名,豁出性命不要,當庭死諫君王?又有多少唯唯諾諾的書生,為了聲名,曆經酷刑依舊鐵骨錚錚?指著叛逆的鼻子大罵“便十族,奈我何!”
若崔安節在有生之年都不能收複河東、河北。那就是坐實了賣國的罪名。而賣國的罪名,就是過了一千年,都會被人深深地唾棄。一個人若是坐實了漢奸的罪名,無論他做出多麼大的貢獻,留下多麼璀璨的事跡。對於民族的曆史來說,那都是扯淡。那和議條款上的一筆一畫,卻又是何等的重逾千斤?
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滿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欄杆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
一個人若是敢簽訂臭名昭著的賣國條約,不是厚顏無恥的鐵杆漢奸,就是忍辱負重的堅忍之輩。無論是哪一種,對於一個才剛剛踏入朝堂的年輕人來說,都是非常的了不得。
因為一個人若是在二十歲的時候就真正學會了堅持和忍耐,學會了拋棄與付出。那麼巨大的成功,總歸會在生命的路途上邂逅他。
“西部諸軍之強,天下所欽。“崔安節淡淡地笑著,同樣細細地打量著眼前身兼五鎮、掌控北唐近七成精銳的時雋。
對於這位西部戰區的最高統帥的事跡,崔安節已經聽的足夠多。乃蠻的這次入侵可謂是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其中河東軍脫離其轄製可謂是大大折了時家的顏麵。可也正是這樣,才讓時家繼續,牢牢地占據著第一藩鎮的席位。一個將軍若是在善戰的同時還能擁有靈敏的政治嗅覺,那這個人的前途,又豈止是光明?
時雋灑然一笑,也沒有去探究崔安節話裏的真正意味,天下所欽和天下最強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這個來自於草原上的書生,並沒有從心底裏去認同這一支部隊的戰力。或者說,他在第一刻,便表露了自己的立場。
不過這卻不會讓時雋感到絲毫的不舒服。他是戰場上走出來的軍人,時間,會替所有的事物做出證明。
他緩緩說道:“皇上抽調天下精兵填充關中,大唐近七成精銳歸本帥節製。而此間諸軍,更是關中精銳中的精銳。本來我軍輕兵簡行,奇襲汝州當為上策。可是本帥卻在對方已有防備之後才發兵,崔大人可解其意。
“循禮公在烏華山阻擊吳軍,壓力頗大。大帥在兵圍汝州之後,對方求援的信使應該已經趕到李濼所在地方。吳軍內部派係林立,各顧彼此。為了保證退路不被斷絕,吳軍的主力應該立刻便會從烏華山趕赴汝州。”崔安節聲音平靜,像是青山上的斜陽,映照著滿地落葉蕭蕭,透出一股看透世事的滄桑和洞明。繼而說道:“循禮公和大帥籌謀今日良久,數十萬江南子弟,自當是要埋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