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士口火光跳耀的遠處,忽的傳來了一聲聲沉悶的鼓聲,重重地撕裂開周遭墨水一樣粘稠的黑暗與冷漠。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從黑暗中走出,暗淡的星光靜靜地拉長著他們的身影。站在富士口的前線陣地上,陣線上的唐軍依稀可以看清遠處的敵軍隊伍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每一步隨著鼓點同起同落,每一次腳步踏下,地麵也仿佛隨之輕輕地顫抖。
在戰役的開始,並沒有出現往常東吳軍隊那種聲嘶力竭的喊殺聲,隻有無邊的沉默在一步步地向前逼近,陣地上的曾華,連沒有握刀的手都在黑暗中微微地顫抖,隻是沒有被人看見。
他在淮泗戰場上多年,也見過不少的東吳軍隊。從昔年方家的私軍到淮東的揚州大營,再到如今聲名鵲起的韓言決死各部。曾華年紀雖小,卻幾乎已經見過了東吳在東南戰線上所有的部隊。江南富足,因而在軍備上一向是不遺餘力的。吳軍一向是少精銳的。可是缺乏並不代表沒有,當年圍剿方信的那一場大戰中,方信的親兵營就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部隊常常戰至最後一人還是不退,悍勇無匹。重賞之下,數千萬之中,總歸不難找出一二敢死勇鬥之人。他當初在那支部隊眼中見過的眼神,又在眼前的這一支部隊麵前出現。
河北、淮泗征戰連年,在鄴城保衛戰中更是身負重傷,昏迷不醒,差點就賠上了性命。他曾華時至今日,麵對著一眾驕橫跋扈的北唐軍官,也有資格拍著自己的胸脯說自己是一員悍將了,可是麵對著眼前的這一支東吳軍隊,他仍舊忍不住輕輕地顫栗起來。
既然東吳派出這樣的軍隊,那麼今夜在富士口,必定會有一場血戰。他手上雖然有一個暫編軍的編製,可是實際兵力隻有五千出頭。原先的富士口守軍在他趕到之時,幾乎已經全部陣亡。五千多大部分剛剛拿起槍的士兵,要來阻擊對方猛如虎狼的部隊,曾華歎了口氣。時局艱難,唯有死戰而已。
一個接著一個的步兵方陣來到了富士口的腳下,遠處,更大的轟鳴聲傳來,那是運輸軍械物質的車隊,一杆陸字大旗在璀璨的星光下獵獵飄揚,出現在眾人眼前,隨即,一個個頂盔貫甲的將軍從人群中閃出,列於步兵方陣之前。
大旗下的一員老將須發皆白,目光如炬,正是東吳軍中的元老宿將,陸家的當代家主陸雲。
戰鼓聲停了下來,嘹亮的號角聲開始清晰地響起,吳軍陣前一片寂靜,隻有那號角之聲在空中回蕩。
那是江南的嘶吼,那是對於中原三百年來不曾遺忘的夢想!
曾華當初就是在淮泗當的兵,聽得出來,那是東吳軍中極少會用的號角聲,據說那是當年東吳世宗皇帝李源與建業擊敗渡江胡人時所創,建業一戰前,慕容長峰以無當之勢力掃天下群豪。在退守江南,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李源作詞,韓虛宜譜曲,作了這首千古流芳的破胡曲!曲義悲愴,有戮力死戰之心。
建業一戰,無論是從規模還是戰果來看,都尚不能稱為數千年史冊上最精彩的一戰,但是其意義之重要,卻是任何戰役都不能比較的。那是一個民族,身逢數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情況下,用民族的脊梁和鮮血,支撐起了一個古老民族的傳承和延續。
時光會剝離青春,會讓紅顏枯老,會讓最善戰的將軍再也無法握住刀劍。可是時光會替我們去記得那些不能遺忘的記憶。數百年過去了,當日的英雄已化為流雲散去,可是那時的傳奇,卻在今天,依舊被人深深的讚歎。
這一首李源破胡樂,在曆經了數百年的風雨洗刷之後,已漸漸成為吳軍決死的號角聲,此號角一吹,便是拚死向前,再沒有退路的意思,一般用於十拿九穩和被水一戰。當年北唐的騎兵飲馬長江,第七軍的旌旗都已插在了石頭城前,吳軍在絕地反擊的情況下,便是用了這一首破胡樂,鼓舞軍心士氣。
吳軍陣前的陸雲,深深看向遠端嚴陣以待的唐軍軍陣,高舉的手臂直直地向下一劈,猶如奔騰的閃電,劃裂開冰封的湖麵。沉聲道:“攻擊!“
“殺……殺!“沉默的步兵方陣忽地爆發出震天的吼聲,隨著這一陣海嘯一般的怒吼,一個又一個吳軍的士卒舉起了他們手中一片片的刀光劍影,璀璨的星光此刻正照耀在他們的征途之上,折射出詭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