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還是讀書好啊。”孫楚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源昌一眼,輕輕笑道:“這麼似是而非,兩頭都靠的話,也就你們這些讀書的,才能說得出來啊。”
“如果曾將軍不在淮泗戰敗,或許局麵不至於如此艱難。”
“是啊,如果曾布守得住淮泗。皇上就不用從河北抽調兵力南下,也不要逼著路老將軍守在燕京。局麵或許會好很多吧。”孫楚的語氣裏略帶著不清不楚的味道,低聲歎道:“時大帥集結天下重兵,十多年來,戰死士卒上十萬,耗費軍餉無算,才拿下一個漢中。要是他能拿下成都,覆滅孟氏。驅除乃蠻,征服草原,何以待今日。”
楊源昌也是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家裏的大哥和二哥就是死在西南的戰役中。孫楚的話代表著河東地區大多數老百姓的意見。時雋節製著那麼多的軍隊,還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抽兵。今天河東要是有十萬正規軍,要是國之幹城傅文召還在太原當都督,絕不會讓胡人如此肆無忌憚。百姓們不懂軍事,他們也不會願意去懂軍事。他們隻看最直接的結果。當年白憲聯手時雋,對決風頭強勁的西漢雙壁,一戰之下,確立了北唐在西線的絕對優勢。可是時雋今日之兵力遠勝當年,西漢之威勢遠遜昔日。這般情況下,十多年才打下漢中,如何能讓人不惱怒。
“不管他。”孫楚灑然一笑,道:“皇上有大心思,時大帥有大心思,那些部堂高官,重臣大將都有大心思。咱們有不起,隻能老老實實地守城,有一天算一天。”
“將軍,你覺得還有幾日可守?”
“那得看對方的心情了。”孫楚淡淡一笑,道:“如果對方心情好,咱們還能撐個兩三天,但要是他們心情不好,今天晚上的刀削麵,都不一定吃得到咱爺們的嘴裏。”
“這麼快……”
“戰場上,生生死死,自然是快的。”孫楚碰了楊源昌的胳膊一下,低聲道:“萬一城破,你立馬把這身衣服脫了,讓你爹把家財全部捐出去,總能留下一條明來。”
楊源昌一下子漲紅了臉,急急地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好了,別掉書袋子了,你個秀才。”孫楚伸手打斷了楊源昌的滔滔不絕,神色間一片木然,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楊源昌是幸福的,盡管他已經失去了兩位兄長,但同時他也得到了父母無所保留的愛。
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父母對於子女的愛,是最不計較回報,最不計較得失的。孫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的父親十年前就已經死在西南,和無數北唐的男人一樣,為了趙德昭的野望戰死在了西南。
那一年的孫楚已經記事,卻遠不到長大。他的母親?在父親死訊傳到家中的第二天,便帶著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和那一筆撫恤金改嫁了別家。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每個人好像都有選擇自己怎樣去活的權利,隻是當年十歲出頭的孫楚隻是傻傻地擦著鼻涕,坐在矮矮的門欄上,卻怎麼也等不來自己的母親而急的哇哇大哭。
這些年,那些年,替北唐戰死在西南的人,實在是不少,實在是不少。對於那些軍功赫赫的將軍們來說啊,士兵的生命隻不過是耳邊一串串可以被交換,被計量的數字而已。可是對於成千上萬的普通老百姓來說,那卻是他們一生最牽掛,最信賴的親人。是一個母親二十年的含辛茹苦,是一個孩子十多年的深切期盼。
隻是這些,太多的將軍們不願去想,太多隻會一腔熱血的懦夫不願明白。
如今的大同守將,緩緩說道:“替大同戰死的人足夠多了,你們家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已經在前些年死在了漢中,你老爹快七十了,就隻有你一個兒子。你死了,你爹你娘怎麼辦?你又不是力挽狂瀾的蓋世英雄,豁出性命也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麵。還是留著命去孝順爹娘吧。實在不行,等我死了,把我的腦袋割了拿去請賞,胡人總不至於要了你的性命,隻要每年的清明上一柱香,帶一壇子酒就行”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城下胡人軍中的戰鼓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真他媽是玩命啊。”孫楚低低地罵了一聲,向著身後大聲嚷道:“快讓老百姓把檑木滾石搬上來!”
楊源昌在自己的衣襟上抹去掌心的汗水,從旁邊的屍體上挑選了一根更結實的長矛,牢牢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