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裏你就會知道我睡得香不香了。”崔安節目光平靜,笑意在他的嘴角一點一點地散開,聲音低沉,略帶著一些迷人的沙啞,慢聲道:“你好像已經不再悲傷,真是了不起。”
“痛苦和悲傷,隻能讓自己消沉。”薛沁直視崔安節,緩緩說道:“我所能做的,隻有堅持和忍耐。”
“說得好。”崔安節揚了揚眉,輕聲笑道:“你所要忍耐的日子不會太遠了。等到路可照戰敗,我就會安排你南下。相信到時候,趙德昭的大軍應該已經北上。薛家已經替北唐死了全族的子弟,於工於私,趙德昭都會好好安排你的。”
“說得這般直白,這般勝券在握。”薛沁慢聲道:“路老將軍一生戎馬,南征北戰無數,你們未必有勝算。”
“何必說笑話。”崔安節緩緩遞給薛沁一杯熱茶,平靜說道:“趙德昭想要一統天下做千古之君,一門心思撲在西南,要把孟家吞掉。時雋一人便節製軍馬近百萬。河北的兵力已經被抽空了。那路可照早已到致仕的年紀,可為什麼趙德昭還是將他留任。北唐以武立國,最多的就是將軍。路可照或許有些經驗,但是比起白憲、韓言等輩,明顯不如。但是趙德昭為什麼還執意要用他守河北?“
年輕謀士的眉目之間是輕輕的歎息和嘲諷,低聲道:“皇帝永遠是不能錯的,錯的隻能是做臣子的。鑒聞局的探子日夜在乃蠻打探,趙德昭難道真的會對草原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用路可照守河北,為的就是防今日局麵。一旦乃蠻等部落南下,所有錯處都在路可照,此人在河北威望甚高,一死足以謝天下。這是帝王的涼薄之心,我看的出來,百多年威名不墜的路家也自然看得出來。所以路可照唯一的生路就是先擊敗一部分胡人,再穩守燕京。可是路可照沒有料到燕京會丟的這麼快會失陷,失了燕京,就是斷了路家在河北的生路!怎麼辦?做武將的,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路家用滿門性命去替路家的後輩在趙德昭的心裏爭一個位置。可是光這樣還不夠,路可照如果現在撤軍南下會合中原唐軍主力,且不說缺乏糧草的數萬大軍怎麼衝破數十萬胡人的攔截偷襲,便是他全身而退。也不過是在趙德昭那裏討一個安養晚年而已!可是昔日執河北將門之牛耳的路家,卻不會再有出頭的機會。北唐最不缺的就是興起和沒落的將門。路可照必須要在反攻燕京的戰役中讓軍中的路家年輕一輩脫穎而出,好在接下來北唐的反攻占據一席之地。到時候,他再戰死沙場,那麼趙德昭便是有一千個不願意,也得把他們路家提攜上去,否則,誰還會願意替他們趙家賣命?“
“但是千載以來,妙招卻未必下的出妙棋。路可照輕兵出城,並未攜帶多少器械,手上兵力尚不及乃蠻,怎麼可能拿得回來。棋子還未落入棋盤,路可照就已經處處顯了頹勢,所以這一局,他是必敗必死之局。但凡有一分可能,你們薛家的那些長輩,也不可能用全部戰死的代價,替你們這些後人,爭一點點的機會。隻不過……”
崔安節淡淡一笑,深邃幽靜的眼眸裏第一次流露出探究和興奮的意味,慢聲道:“薛家拚著全門忠烈,便是要替你這個薛沁謀一條後路。可是你這個薛家最後的希望,怎麼會落到乃蠻的手中?”
薛沁沉默不語,黑瑪瑙一般的眼眸籠罩在這個深沉的夜色裏,看上去,是那樣地孤獨,而又美麗。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在我們各自的心底,都有過那些稚嫩的瘋狂?
“好好睡一覺吧。”崔安節聳了聳肩膀,他一定不是一個好人,卻也不是一個無聊的壞人。每個人在心中都會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悲傷,在每個沒有月光的晚上,獨自地流淚。別人?沒有知道的權利。低聲笑道:“這床不是很好,委屈薛小姐了……”
“把自己的眼淚擦一擦。”薛沁緩步走到崔安節的身邊,替他從熱水裏擰幹毛巾,遞了過去。“你喜歡那個胡女,既然很傷心,何必強裝灑脫。”
所有的鎮定和灑脫仿佛在那一瞬間出現了細裂的崩潰,他依舊安靜而理智,可是眼眸深處的慌張,卻已經將他,徹底的出賣。
“你的臉上沒有流淚。”薛沁的聲音漸漸遠離,在房門關上前的最後一刻,轉身麵對著崔安節,聲音裏是略帶的滄桑和太多分不清的感情,低低的說道:“流淚的地方,在心裏。”
然後,我們聽見了,房門關上了的聲音,在這個沉沉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