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方向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和若有若無的濃煙.隱藏在黑暗中,不願意被世人發現.憑著多年的從軍經驗,李繼業幾乎可以斷定漢軍大營已然遭受到攻擊.而且程度絕不會輕.在這種時候,孟渝卻依舊從容攻城,絲毫沒有調兵回援的意思.這是極大地不合常理,糧草的得失關係重大,孟渝絕沒有放手不管的道理.而僅憑這樣的攻擊更不可能在今夜叩關破門.
暴風雨前的寧靜是這樣地平靜不起波瀾,卻讓人從骨子裏感到擔憂.李繼業看了一眼城內千家萬戶的燈火通明,恐怕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時候安然入睡.他斷定西漢的內應已經混入城中.卻不知數額,不知地點.躲藏在暗處的利器永遠都是血腥的可怕,極少有人可以躲過那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危險.
而城下,孟渝麾下的漢軍再一次呼嘯著踏著同伴的屍體潮水般湧來.李繼業在心底輕輕一歎,無論如何,總得擋住了眼前的對手才是關鍵.成千上萬支透著寒芒的鋒銳羽箭像狂風暴雨般傾瀉而下,隨即響起一陣陣的痛苦慘叫
那些混淆在明亮火光下的陰霾角落裏,仿佛生出無盡的歎息,無盡的幽怨.歎息著那些無法改變的麵對,幽怨著那些不可兼得的美好
無數的院落的房門大開,一個個臂膀上綁著紅色稠布的男人沒有回頭再看一眼身後的留戀與期盼.決絕而倔強地踏出了腳步.割斷了愁緒,更割斷了思念.
一時之間,襄陽街頭上人頭攢動,到處都是臂綁紅布的男人.這些人不論是遇見巡邏戒嚴的值夜守軍,還是看到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隻要沒有綁著紅布,便會出手截殺.
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在寒風中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播四野.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痛苦地倒在血泊中再也無法起來.不論是雕欄玉砌的朱們大戶,還是青磚白瓦的窮門小院.都被那些已算不得陌生的男人碾碎了阻擋風雨的大門.肮髒且潮濕的腳步無恥地踏上了幹淨而整潔的細石黃泥之間.女人保護著孩子在清涼如水的夜色中瑟瑟發抖,感受著那些深切刺骨的恐懼.腳下是怒目圓睜,鮮血流淌,他們的丈夫頭顱.熊熊燃燒,炙熱猙獰的火光在寸陰尺壁間蓋過了襄陽城頭的耀如白晝,城下連綿不斷的巍峨火把,遠端烽火連天的火光衝天.蓋過了這一片蒼茫天地下的所有光明存在.肆意狂笑著吞噬了一切.
襄陽這座曆盡了數千年風雨的城市在漫天的火光下輕吟喘息,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危險在這一瞬悄悄上演.所有的光榮歲月都仿佛要融化在這一片炙熱火焰之下,再不複有.
在火光照耀下,孟渝的臉色顯得那樣明亮而晦暗,愈發顯得模糊不清,更有了一些不可琢磨的高深莫策.隨意掛在肩上的披風在斑駁的夜色中拉長詭異的弧線.指節因為過度的用力而發出細碎的聲響.
孟渝抬頭,一百多年來未曾改變的襄陽堅城在漆黑深邃的眼眸裏深深倒影.有細微流出的汗水停留在微笑輕揚的弧度中折射晶瑩.
這一天——原來已經等了這麼久,這麼久了嗎?
“出擊!"並不響亮的聲音卻帶著撕裂天地般的力度震撼了一切不願相信的懷疑,鼎沸了多少年來一直習慣了失望的期盼.
“殺”大批大批的漢軍銳卒聲嘶力竭地在襄陽城外大聲呐喊,排山倒海一樣的銳猛衝鋒讓矗立了千年的城池也仿佛在輕輕顫抖.
“孟渝,這就是你的手段嗎?"城樓上的李繼業淡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消瘦的臉頰上有著病態的紅暈.握劍的手又不覺地加上了幾分力道.
“將軍”
“不要慌."李繼業看著城下攻勢如潮的漢軍,眼中的寒冷愈發濃烈.從頭到尾都沒有去看一旁粗重喘息,神色慌張的衛兵.冷冷道:“慢慢說,天塌不下來."
“是”衛兵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城南的大部分街道民宅都已陷入火海,火勢正在向城中其他地方蔓延."
"陳明的人去了哪裏,整整一個營的兵力還保不住城南?"
衛兵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陳將軍下落不明,十九軍第六營傷亡慘重,正在八道街一帶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