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這笑容屬於更精彩的年代。
“子昂果然人才風流。”雖然趙德昭心中思緒萬千流轉,但麵上卻沒有半分顯露,親切的像是一個長輩見到了許多年未見的自家子侄,盡顯慈祥與關懷。“真是人中龍鳳,不愧是孟公最為屬意之人,風采更勝孟公當年。”
那是二十九年前,那時候還是西漢皇太子的孟珩督軍關中,聯手霍離,發動了第八次關中大戰,聲勢之盛,實關中四十年之未有。當時的北唐皇帝還是趙德昭的父親趙瞻莫,一個並不容易動怒的仁厚天子,卻在那一次,不顧群臣反對,親率十一萬天子禁軍趕赴西京,會同西北各路軍馬,對陣孟珩。
那一年,十七歲的趙德昭被安排在較前的十九軍。在一次遭遇戰中,十九軍被孟珩的親衛軍擊潰,各自逃命。孟珩那時候遠遠地看到倉皇逃竄的趙德昭,但並沒有派兵追趕,而是集中主力追擊十九軍的高層將領。那一場大戰最終不了了之,西漢雖然占了一些便宜,卻未能挫動北唐在關中的根本。十年前孟珩在第十一次關中大戰結束後得知,當年的錯過,竟是這樣一個心腹大患後,唯有一聲歎息。
孟渝的態度謙和而疏遠,淺淺地笑著“陛下謬讚,北唐地大廣博,人才輩出,孟渝不過末流人物,實不足道。”
“子昂自謙太過了,當今天下又有幾人不知你的名聲。”趙德昭像是陷入了無限回憶之中,連眼角邊的皺紋都似乎舒展了開來,隻是卻並不像是開心的表情。目光忽然變得平靜,帶著一些鄭重的意味,緩緩說道;“這個世道終歸是太亂了些,每個人要想在這樣的世道裏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一個人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好像並不能責怪別人太多,因為這個世道是這樣的。”
西漢在荊襄一直是做著準備的,當日曾布兵敗淮西,韓言孤軍直入,千裏追殺,所過之處隻剩下一片焦土與藍天。兵鋒更是窺略徐州及信陽。趙德昭震驚之下急調襄樊一帶的部分主力精銳增援淮西,更令軍機大臣白憲督軍南下。
而一直磨刀霍霍的孟渝便在這個當口亮出寒芒。四月初的時候,他遙控荊襄一帶的漢軍,由裴度為將,夜襲北唐重鎮竟陵,擊潰整編六十六軍、混協八十三軍及一眾團防。斬首一萬七,俘虜近六千,聲震襄樊。隨後孟渝親到荊襄,在隨州城郊擊潰混編八十二軍,抓獲了還沒有來得及進城的北唐楚王、趙德昭嫡親子侄趙恪,兵圍隨州城。不過暫編十八軍的蕭元借著八十二軍抵擋的那一陣時間,及時地調整了城防。之後任憑漢軍攻勢如潮,山呼海嘯,蕭元也守的穩如泰山。數日之間,孟渝極難有所突破,而這個時候,白憲十餘萬南下部隊已到信陽,不想進退失據的孟渝退回了竟陵,而趙恪一家則徹底成了階下囚。
此次孟渝入洛的一大目的便是用趙恪一家換取隨州,盡管連孟渝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說起來北唐的誠意不可謂不大,已致仕的榮城侯(趙德昭一生惟一的老師)親自出馬主持大局,趙德昭使用了北唐開國以來的的最高規格接待西漢使團。隻可惜雙方的條件相差太大,風牛馬不能相及,西漢對於隨州的渴望不能割舍,可北唐最大的讓步卻隻能是用錢把趙恪一家贖回,頂多再搭上一些精良的馬匹。憑心而論,像趙德昭這樣從政變上台開始便一直動用雷霆手段的君主,能做出這些已是難得。隻可惜這個世上的野心家,能鑽進他們眼裏的隻有真真切切的利益。西漢同北唐的談判就像是一場雪花與夏天的約會,注定沒有結果。
隻是事關家國利益,不努力至最後一刻,孟渝終歸不願放棄。
“軍隊是保護百姓的所在,不該讓百姓替軍隊的無能付出代價。”孟渝語氣淡淡,像是全然忘記了這一切,究竟是誰替誰付出了代價。“讓一群手無寸鐵的平民走向死亡而不管不顧,將會是上蒼都不願寬恕的罪過,陛下以為如何?”
趙德昭很自如地笑著,像是完全沒有在意孟渝話中的刻骨鋒利。“如今這天下,舉目望去,無一不是焦土戰場,那裏又分的清真正的軍人百姓。蒼天的所想我們從來都無法知道,就好像它看了數千年的人間,也不過每天變換著那些相同的麵孔而已。北唐自太祖開創基業以來,無數人血灑疆場才有今日的江山萬裏,誰都不可以拿著那些被祖先鮮血澆灌過的土地去換一個人的安全,無論他如何尊貴。”
從頭到尾,趙德昭隻是那樣隨意地說著,說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話語”卻沒有人會去懷疑它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