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午夜,艾德琳在臥室裏,坐在床上捧著那個海螺。一個小時前丹打電話來過,全都在說雅曼達的事。

“她說明天要帶兩個小的出去玩,就他們三個,還說孩子需要跟媽媽在一起。”他停頓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你跟她說了什麼,但我想很有用。”

“我很高興。”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她有點神秘兮兮的。”

“就是我一直以來對她說的那些話,也就是你跟麥特一直對她說的話。”

“那為什麼這次她會聽?”

“我猜,”艾德琳思索著字句,“是因為她終於肯聽了。”

後來,艾德琳掛上電話,又讀了保羅的信,就像她下午計劃的那樣。落下的淚水使保羅的字跡變得模糊,而她自己所寫的信卻更難辨認。這些信她已經讀過無數次,她把它們擺在第二疊,那是保羅在厄瓜多爾下葬的兩個月後,馬克·佛蘭納帶來的。

雅曼達忘了問關於馬克來訪的事,艾德琳也沒有提醒她。以後,她可能會提起吧,但是現在她也不確定要講多少。這是整件事裏保留給自己的部分,這部分被深藏在心中,就像那些被鎖在抽屜裏的信一樣,連她爸爸都不知道保羅所做的事。

蒼白的街燈照進窗戶,艾德琳從床上站起,披上一件夾克,從衣櫥拿出圍巾走下樓,把鎖上的後門打開,走了出去。

星星在天上閃爍著,有如魔術師披風上的碎鑽,空氣潮濕而寒冷。後院的遊泳池麵漆黑一片,反映著幽暗的天空,鄰居的窗戶透出燈光。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覺得空氣裏有海水的味道,鄰近的院子都像是被海麵上的霧籠罩著。

馬克來的那天是二月的一個早上。他的手臂仍然纏著繃帶,但她幾乎沒注意到,反而一直盯著他的臉看,無法移開視線——因為他長得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當她打開門,見到麵色哀戚的他時,她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他們坐在桌邊,中間擺了兩杯咖啡。馬克從袋子裏拿出了信。

“他一直保存著這些信,”他說,“除了交還給你,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處理。”

艾德琳點點頭,接了過來。

“謝謝你寫信給我,”她說,“我知道要寫那樣的信一定很難。”

“不客氣。”接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告訴她此行的目的。

現在,艾德琳坐在陽台上,正因為想起保羅為她所做的事而微笑。馬克離開之後,她去療養院探望了爸爸——她知道爸爸從今以後可以安心住在那裏了。馬克告訴她,保羅已經妥善安排好了爸爸的事,讓他可以在那裏頤養天年,那是保羅原本想給艾德琳的一個驚喜。當她想婉拒時,馬克卻告訴她,保羅如果知道她不接受,一定會心碎的。

“請你一定要接受,”他最後說,“這是我父親的願望。”

之後的歲月裏,她非常珍惜保羅最後的這份心意,就如同她珍惜那短短幾天的回憶一樣。保羅是如此重要,今後對她來說也會是最重要的人。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艾德琳意識到,自己會永遠這樣看待他。

她已經走過了人生的一大半,可是感覺卻沒有那麼長,多年的歲月從她的記憶裏悄然流逝,就像海邊沙灘上的腳印被衝刷得一幹二淨。除了跟保羅·佛蘭納共度的回憶以外,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就像是個坐在車裏度過漫長旅程的孩子,望著窗外向後飛逝的風景。

就在那個周末,她與一個陌生人墜入愛河,此後便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想要去愛的欲望,已經隨著厄瓜多爾的一次車禍而灰飛煙滅;保羅為了他的兒子犧牲了生命,一部分的她也隨之死去了。

可是她並不怨恨。如果同樣的情形發生在她身上,她也會救自己的孩子。保羅不在了,可是卻留給她這麼多,讓她找回了愛與快樂,找回了原本連她都不知道的自己擁有的力量。沒有任何人能奪走這些。

可是,一切都結束了,如今剩下的就隻有回憶。她小心翼翼地堆砌著那些回憶。它們就跟眼前的景物一樣真實。在黑暗空虛的臥室中,她眨著眼睛,想忍住開始滑落的眼淚。她看著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耳邊隱約響起狂風暴雨的那晚,羅丹島海邊拍岸的浪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