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群妖戰敗後的第五百二十四年,花果山的天空終日被灰蒙蒙的障氣遮擋,以水簾洞為中心,方圓百裏的空間內除了哀鳴的猴子,再沒別的靈物,哪怕是從天上飛過的鳥兒,也會繞道而行。
我已經忘記了有多久沒見到過這麼可愛的嬰孩了,一年,五年或許更久了吧。看著他微閉的雙眼,聽著他極弱的呼吸聲,我無法相信他是剛剛從母體中誕下,沒有絲毫新生的氣息,甚至沒有一聲啼哭。我小心翼翼地把他交還給跪在地上的夫婦,仔細回憶他應該是我第幾代孫兒。“老祖宗,可憐可憐我這孩兒吧,小八如今沒有一點奶水,求您想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我夫婦倆十年不吃不喝都行啊!”他跪在地上用力地磕著頭,粗糙的聲音裏透出一絲哭腔。我吩咐身邊的孩兒,帶他們去園子裏住下,把漿果擠成汁液喂給嬰兒。給他們一些種子,再找找果樹可以生長的地方。夫婦倆哭著謝著出去了,我歎了口氣,讓孫兒攙我起來。
你是不是一直渴望著長生,你知不知道長生也會老?你懂得長生是何意義?你又可知,對於凡物來說,長生隻是一種災難麼?當我們年過百歲,毛發已全部變得雪白,垂垂老矣;當我們飽受病魔侵蝕,痛苦不堪;當我們食不果腹,饑腸轆轆。當我們已經開始盼望著死亡卻又無法消亡的時候,我們已經厭倦,甚至恨透了這長生不死的生命。我被攙扶著,走出洞口,望向原本美麗的花果山。
五百年前,這裏是綠色的海洋,瓜果樹木漫山遍野。而今放眼望去,隻剩下無數的朽木,以及朽木上一個個目光麻木的猴子。還記得初得長生時的喜悅,但如今我們卻隻剩下對永生無盡的恨意。我又想起了當年英武不凡,威風凜凜的他,當初身披金甲,手擎巨棒帶領我們保衛家園的時候,他可曾想到用自由與尊嚴換來的寧靜會變成今天這般光景麼?我望著天上的雲彩,試圖透過無數層屏障,去看清那些天神們的嘴臉。假如在他們眼中這就是對我們的審判,如果這就是對花果山眾生的報複,那我們已經用百年的時光去蔑視他們,用盡我們所有的力氣,所有的一切讓他們看到,他們無力的刑罰永遠擋不住無畏的英雄,無論在哪兒。
灰色的障氣來來回回飄動著,暈眩了我的眼睛,在我陷入日常昏迷的最後一刻,仿佛又看到了他從雲中落下,仿佛聽到了身邊的老夥計搖著戰旗,呐喊著:“大王回來了,大王回來了……”。如果真的是他回來了,那該多好,我會問問他,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會告訴他,花果山一直在等他,等著他回家。
當我再醒來時,已是黑夜,孫兒攙扶著我坐起,跟我說今天發生的怪事:“晌午山裏來了隻怪猴,身上披著幾塊布,誰喊他都不理,把大家夥嚇壞了,還是三爺爺過來的時候認出了他,上去抱著他的腿,哭喊著大王回來了。他沒應聲,就隻是望著枯木上的猴子們發呆,到現在都沒動一下。”我的心猛地像被巨石狠狠砸中一般,慌亂地讓他背我過去,去看看那個花果山等待了五百多年的身影。
孫兒在我的催趕下跑的很快,剛出洞口沒一會,我就大老遠看到了他,像石頭一般立著,一動不動,身上布滿了雜草,灰屑。我從孫兒的背上滑下,慢慢的朝他走過去,我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看著他挺的筆直的背,老淚縱橫,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喚他:“大王,大王……”半晌,他脖子僵硬地扭過頭,草屑落了一地。他盯著我看了好久,終於聲音沙啞的說:“小跳蚤,你怎麼全身都白了,變的這麼老,還跳的動麼?”我跪在他的腳下,嚎啕大哭。
最後,花果山終於等到了他的主人,代價卻是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