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己一點點帶大的姑娘是真的嫁了個好人家，出息了，往後生活也不愁了。
她過了幾十年的迷信日子，聽陳如月叨叨說著，神思就飄到了該感謝的滿天神佛身上，這一琢磨，自然而然地提到了當年那條神奇的青鯉。
養母認定了是因為小如月心善，救了鯉魚仙身邊的生靈，這才交了好運，真該好好酬謝青鯉娘娘才是。
陳如月愕了一瞬，一琢磨確實是這道理，她這些年在房裏供養青鯉像，日常使用的器物也尤愛鯉魚，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這時候見了養母，藏在心裏的事也就說了出來。
“娘，我這回路過禹城，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姑娘！”
養母就問她怎麼個怪法，陳如月將遇到蕭佑薇時的前前後後都說了一遍，連那天對方的穿戴打扮都記得一絲不差，顯然是路上時常回想的，養母聽完，神色肅穆地說：“我兒，這怕是青鯉娘娘顯靈來了！”
陳如月心裏是認同的，可見到養母這般緊張，又有點想笑，嘴硬說：“娘親就愛瞎說，我瞧著那姑娘和我一樣，活生生的，一個鼻子兩個眼，地上還有影子的，怎麼就成了天上的娘娘了？”
養母被她逗樂了，拍著陳如月的手想說話，可她笑時胸腔裏就像是有個風箱是來回拉扯，氣音都是嘶啞斷續的，這不，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差點悶過去。
陳如月急得又拍背又捶胸，好不容易才把養母拍好了，緊接著又是一陣要命的咳嗽，咳到最後，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腥臭的血。
“娘！”陳如月震驚地看看那血，又看向好像去了半條命的養母，腦海裏突然被人按下了某個開關，回放出一個輕靈中帶些沙啞的聲音。
“……最好盡快動身，晚了怕會悔恨半生。”
悔恨半生……
陳如月手裏還有養母半截枯瘦的手指，她細細去看，這才發覺養母麵如金紙。
房裏的香料味道濃重，卻熏得她靈堂透亮，清醒地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養母向來是不喜歡點香的，嫌那太過奢侈，可如今，這香不是講究生活品質的那種點法，而像個不懂用香的人抓到什麼就點什麼，混雜在一塊，濃得讓人不舒服。
即便是這樣，還是蓋不住香氣底下的藥味。
陳如月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她覺得這是上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為什麼？她們母女倆不是已經過上好日子了嗎？
她還想著待夫君真的分家出去了，把娘親接去同住，日日都能看見。
就像以前過著窮苦日子時那樣，娘倆擠在一張窄小又破舊的木板床上，在爛棉絮底下相互取暖，她每次嘴上嫌棄娘親嘮叨，其實很愛聽娘講村子裏那些家長裏短的事。
陳如月想到小時候她怕黑又怕靜，養母就把她帶到地裏去，掰兩塊玉米餅子在她手心裏，自己一個人下田幹活，那時候養母的身板多結實啊，下田時候她一個女人能頂一個青年壯漢。
是時光過得太快嗎，那個結實有力的人去哪兒了？
陳如月恍惚的目光停在養母的頭頂，稀疏的發絲，似乎已經尋不見多少黑發了。
“不怕，你啊，往日裏老嫌娘嘮叨，嫌我什麼神啊佛啊都信，可娘是真的望著那仙人是真的，要是青鯉娘娘往後也能接著保佑我的小月兒，就好了。”
養母緩過勁來，緩緩地說完這幾句話，陳如月終於忍不住了，撲進那幹癟的胸膛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