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臘所信,正是摩尼教,更自稱是摩尼聖王。摩尼教崇拜日月,信奉清淨、光明、大力、智慧。京城這一連串凶案中,有四個人似乎是主謀,分別叫牟清、倪光、盛力、焦智。四人的姓連起來,正是‘摩尼聖教’四字。他們的名連起來,則恰好是清淨、光明、大力、智慧四信。另外,還有一個女子,姓明,叫慧娘。也正是日月與智慧。這夥賊人用的是化名,應該正是方臘派遣,潛入京城,興妖作亂,煽搖民心,以作東南內應。”
眾人都沉默下來,個個眼含驚懼。“白衣、吃素、通財,這三條極像摩尼教教規。因此,我猜想,楚家家財並非是靠買賣生意賺得,而是京城摩尼教教眾世代資財彙成。朝廷嚴禁邪教巫俗,摩尼教難以存身,便將財富聚集起來,尋找一個人在名義上掌管這些財富。”
“再說第二條理由。朝廷要在汴河修造臨時軍糧倉,楚家主動讓出一塊田地,並出錢出料出人力,替朝廷修建了那糧倉。糧倉建成後,十萬石糧食隨即消失。這不能不讓人懷疑其中早有預謀。”
“第三條,糧倉才建成不久,楚家兩兄弟便相繼猝死,其死因始終有些疑竇,恐怕和糧倉被竊不無關聯。”
“第四條,是楚家看門人老何。”梁興向站在馮氏身後的老何望去,老何身子微微一震,猛然望向梁興,目光先是一驚,旋即暗沉下來,接著又回到常日溫和淳樸,同時又做出吃驚的模樣。“幾十年來,楚家仆役換了幾撥,隻有老何從頭到尾,一直留了下來。我起先也沒有察覺,直到楚大哥猝亡後,我兩次來楚家,都不見總管,迎客、喚人,全都是老何一人。尤其是楚大哥猝亡後,我來吊孝,求見大嫂。老何喚來一個仆婦,讓她去東院報知大嫂。那仆婦口上雖答應著,眼中卻有些猶疑,望著老何略頓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望後頭去了。當時老何就站在這台階上,背對著我,那仆婦自然是用眼神向老何詢問,老何也用眼神回答了她。之後,那仆婦回來後說大嫂不見客。這自然不是大嫂不願見我,而是老何不願大嫂見我。”
“另外,那晚我在東院偷聽到這個婢女和大嫂的幾句對話,全然不像主仆口氣,倒像是這婢女在時時監看著大嫂,更責怪大嫂不聽她的話,招致老何責罵她。我見過楚大哥的書童後,推斷出楚大哥是被人脅迫,為保住妻兒而自殺。隨即我也想到,楚二哥之死,恐怕也是受到了脅迫。這脅迫之人,應該正是老何。”
老何一直望著梁興,並不出聲,臉上始終做出震驚癡愣的神情,這時目光中卻透出一絲狠意,但旋即消失。“楚家家風淳厚,仆役們也都一向待人和善、樂於助人。然而,蔣淨全身染瘡,楚二哥將他接到家中,讓自己房裏的婢女巧梅照料蔣淨,巧梅卻哭著不肯。楚二哥又叫自己的貼身男仆阿石,阿石也跪地求告,不願承擔。這在楚家從未有過,其他人看到,自然也紛紛效仿躲避。最後楚大哥出來,讓老何來照料,老何無可推辭,便承擔了下來。回頭看來,接蔣淨回家,巧梅和阿石接連抗命,這恐怕都是楚二哥事先設計好的,其目的是讓老何親眼目睹自己被殺。”
“楚二哥的死處處可疑,首先,老何每晚都要給蔣淨提熱水擦身子,蔣淨就算真的和楚二嫂有苟且之情,再情急難耐,怎麼會在老何去提水的間隙,在自己房裏私會楚二嫂?為何不等老何送過熱水,回去歇息後再會麵?其次,兩人又被楚二哥無意中撞破,以楚二哥的才智和武藝,怎麼會毫無防備?臉被擊傷,又被蔣淨輕易刺死?其三,楚二哥被刺之前,楚大哥的幼子偏巧生病,仆役恰好請了梅大夫來;其四,蔣淨一個人逃走倒也容易,可是那晚他是帶著楚二嫂,從西邊小門一起逃走,行動自然不會那般順當快捷。楚大哥立即讓人追趕,還召集了附近的許多人手,之後官府又四處通緝,卻始終不見兩人一絲蹤影。”
“楚二哥不是被殺死,而是要老何親眼瞧見自己被殺死。”
“我猜,老何才是楚家真正的主人,一直在掌控楚家財產和教眾。之前,他和楚家兩兄弟倒也相安無事。然而,去年年底方臘率領摩尼教在東南起事,隨即派了一些得力手下潛入京城,找見京城摩尼教眾。意欲興禍作亂,行刺天子、盜竊軍糧、綁架幼兒……這些事楚家兄弟自然不願參與,便與老何有了衝突。他們兩兄弟雖然是楚家主人,卻絕鬥不過老何。”
“因此,楚二哥先布置了一場自己被殺的戲,從老何眼底消失。蔣淨先無端身染爛瘡,又偶然被遊方道士治好。這恐怕是楚二哥一手策劃,他看中了蔣淨的刀法,蔣淨刀法奇準,一刀刺下,沒有毫厘偏差。楚二哥先設法讓蔣淨染上爛瘡,又接他到家中救治,讓蔣淨感恩於己,而後說動蔣淨,幫助自己。我猜那晚,楚二哥算好老何去提水的時間,先服了藥,讓自己昏死,而後蔣淨一刀刺向他胸口,卻不傷及心肺。這無疑是極險一招,萬萬缺不得一個人,梅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