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後麵三人也已攻到,梁興隨即轉身,一刀揮去,“叮”的一聲,碰擊到另一把刀。再一瞧,那三人均已拔出了刀。刀鋒在月光裏閃著寒光。這就更難對付了,絕不能拖延。梁興略沉了沉氣,放緩刀速,換作了“五花肉刀法”。這套刀法他是跟一位酒肉瘋癲和尚學來的,招式看似軟和,實則快慢雜糅,虛實層層變幻,如五花肉肥瘦相間,專用於對抗群敵。那三人見他招式變緩,以為他已經氣力懈怠,忙一起急速出招。那瘋癲和尚曾教梁興,這五花肉刀法要放平了心、耐得住性子才見得到好處。人越多、進招越急,漏子便越多。隻要先守住門戶,莫被擊中,那些漏子便任你戳。
果然,那三人的刀一起攻向他上身,都急於命中,全忘了防範。梁興一眼看破三人各自漏洞,他一招“醉翁倒”,陡然坐倒在地,那三刀全都撲空,他卻輕巧揮刀,分別砍中那三人腳腕、小腿和小腹。三人相繼痛叫一聲,一起避退。
梁興正要旋身躍起,脖頸忽然被人從後麵勒住,又是那頭一個人。梁興迅即轉腕回刀,要去戳那人。那人卻忽然喊道:“扯!”
梁興知道這是江湖黑話,走的意思。忙抬眼看去,其他那四個人聽到這聲喊,各自握著刀,都遲疑起來,但隨即便揮起刀,要進擊。後麵那人又怒喝了一聲:“光明如令!扯!”
四人又猶豫了片刻,互相望望,才一起轉身,走出門,“噌噌”數聲,躍上牆頭,跳下去走遠了。勒住梁興的那隻手臂也隨即鬆開,那人重又躺倒,在地上粗重喘息。梁興忙跳起來,從桌上摸到火石,點亮了油燈,照向那人。
三十來歲,一張瘦臉,嘴邊一圈黑短胡須,正是那個姓盛的杭州船工。
洪山走出東水門時,天已經黑了。對於雙楊倉鬼搬糧,他原本沒抱任何希望。結果先是遇見“鬥絕”梁興願意和自己一起追查,接著又從菜鋪黎二那裏問出些要緊事情,他心裏無比歡暢。這歡暢僅次於四年前,意外發覺十七娘對自己竟也生了情。他心裏一陣感慨,這恐怕就叫一報還一報吧。自己欠了程得助和十七娘那麼多,看來是老天聽到了他的懇求,給他條路,讓他贖罪。
黎二說的那個叫倪光的杭州菜商,自然有極大嫌疑。那晚,程得助和二十個兵卒一起昏睡過去,應該便是吃了他下了藥的菜肉。他恐怕是事先打探清楚,朝廷為備戰方臘,在汴河灣臨時建軍糧倉,武嚴營被撥派去看守那糧倉。而武嚴營都指揮使的大舅子劉九,又常年給武嚴營專供菜肉。他才特地接近劉九,先用汴京冬天稀缺的江南菜蔬,後又用低價,接連誘使劉九,從而頂掉其他菜商,專為劉九供應菜肉。又借口省路省力,說動劉九,讓雙楊倉的菜肉直接從他船上取了送過去。
他花了一個多月時間,繞了幾道彎,才不知不覺把控住雙楊倉的菜肉供應,最終在菜肉裏下藥,迷昏程得助和那些守夜軍卒。當晚,他更先邀了劉九去吃酒,恐怕是防止劉九事後起疑多嘴,趁劉九去茅廁,將他溺死在糞池裏。
理清楚這一連串步驟後,洪山心裏一陣發寒,此人的心機、耐力和手段,都是他所從未經見。但若沒有這陰狠本事,又如何能盜得走十萬石軍糧?
洪山驚歎了一陣,忽又想到,就算這個倪光迷昏了守夜將卒,又怎麼能在一夜之間搬空那麼多糧食?開封府大獄的孫節級專門算了一筆賬,要搬走這些糧食,至少得上千個壯漢、二百五十隻大船。何況,提糧官第二天清早去搬糧時,那些油布仍蓋得好好的,忽然之間一個個塌縮下來。
難道這個倪光真是妖人,會妖術?否則人們怎麼會紛傳是鬼搬糧?想到此他後背頓時一陣發冷,街上又幽黑冷清,沒幾個路人。隻有身後有腳步聲,似乎有人跟著他一般,他忙回頭望去,卻沒見到人。他心裏越發驚怕,忙加快了腳步。
他和梁興約好,若打探到什麼信息,就把信帶到東水門外廂廳小吏曾小羊那裏,若曾小羊不在,就去虹橋北頭的米家客店,傳話給曾小羊的娘。
洪山快步走到榆疙瘩街,扭頭一看,廂廳早已關了門。於是他便往虹橋那頭走去。沿著河邊才走了二三十步,身後又響起腳步聲,他剛要回頭去看,那腳步聲已經迅疾到了近前,一個黑影飛速掠過。隨即,他的脖頸上一涼,像是有片薄冰劃過,喉部跟著發出噝噝聲,像是水被擠出一般。他恍惚了片刻,脖頸處一陣劇痛,他才明白自己被那黑影割了喉嚨。他都來不及痛叫或慌怕,便已側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著,發不出聲音,也感覺不到痛,隻覺得昏沉沉的累。
這四年,他雖無比歡愉過,心卻一天累似一天,像是背了一座山一般。他早已難堪這重負,實在累不動了,隻想睡去。正要昏沉之際,他心底裏忽然衝出一聲叫喊:不成,我不能睡!我欠程得助和十七娘的還沒還,我得把那個杭州菜商的事告訴梁教頭,梁教頭,梁教頭……他盡力睜大眼睛,嘴不住空張著,喉嚨裏卻隻發出一陣嗚啊聲。很快,連嗚啊聲也已發不出。他又喘息了幾聲,隨即沉入無邊黑寂。
大顆淚珠從他再也閉不攏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