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壯誌、遺願(2 / 3)

丁豆娘轉身離開了那河岸,剛回到前麵巷口的大街,就見一個人站在新橋上,望著河水出神,看著有些眼熟,再一細瞧,是洪山。她心裏有事,便沒有喚他,扭頭望南城外走去。

洪山其實在橋上先瞧見了丁豆娘。他怕丁豆娘問東問西,忙轉過身,低下了頭。幸而丁豆娘轉身往南去了。

他和十七娘的丈夫程得助、丁豆娘的丈夫韋植原本在同一營。程得助和韋植有些像,都不愛言語。隻是韋植待人始終冷淡淡的,程得助卻要淳樸熱忱一些,兩人有些對不上,一向隻是點頭之交。洪山卻看重韋植為人謹細、辦事可靠,有事願意和韋植商議。時日久了,韋植也信任了他的人品,兩人成了朋友。洪山怕韋植兩口兒知道他和十七娘的事,因此才不願讓丁豆娘瞧見他來這裏。等丁豆娘走遠後,他才下了橋,穿進三槐巷,走到凶案那家院門前。門上仍貼著封條,裏頭死寂寂的。洪山怕人看見,不敢停步,經過時隻偷眼朝門縫裏望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瞧見。哪怕這樣,他心裏頓時湧起一陣悲痛,眼淚忍不住又滾了下來。

他和十七娘從頭到尾都這麼見不得人,怕人知道,更怕人撞破。如今生死兩隔,自己連好好生生拜祭一下都不成。自從程得助的父母知道了他們兩個的事,他就再不敢登程家門。隻從茶肆劉婆那裏得知,十七娘死了一直沒錢安埋,後來有個軍官娘子發善心,把屍體搬走,幫著安埋了。至於是哪個軍官娘子、埋在了哪裏,劉婆都不知道。洪山隻能來這裏再看一回,在十七娘的亡地,心裏偷偷拜祭一下。

回想起兩人在劉婆茶肆那間小屋的頭一回情景,他心裏一陣陣絞痛。上蒼把十七娘給了他,卻從沒讓兩人有一刻安心。如今,又一把奪走。

那天,當十七娘一把將他抱住的時候,他先是震驚之極,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看到十七娘眼裏的渴慕,他頓時忘了一切,忙伸出手也緊緊抱住十七娘。兩人身子急劇顫抖,心魂全都迷亂,就勢倒在了旁邊那隻小竹床上,胡亂抓扯開衣裳。他已孤曠憋悶了許多年,加之又是暗慕許久,卻又從不敢奢想的十七娘,極度狂喜戰栗之下,都不知自己做了些什麼,便一瀉而出。

他頓時呆住,忙望著身下的十七娘。十七娘緊閉著眼,滿臉紅潮,尚在迷醉中。他越發不知該怎麼才好,羞愧惶憾一起湧起,正在無措,門外忽然傳來叫聲:“十七娘!”是個老婆子的聲音。

他又驚了一哆嗦,慌忙爬起身,胡亂穿係好衣褲,都沒顧上看十七娘一眼,便急步走了出去。劉婆正顛顛地走了過來,迎頭撞上。劉婆驚叫了一聲,身子便倒仰過去。幸而他在軍營中還認真練過身手,忙一把抓住劉婆衣襟,扶著站穩。劉婆頓時嚷起來:“你這漢子,這般蠍蜇狗躥地做什麼?”他卻全都顧不上,慌忙鬆開手,飛步逃走了。

一連幾天,他都失了魂,吃不下,睡不著,心裏抓抓撓撓、燒燒燎燎。人前還得盡力裝作沒事,人後則不住痛罵自己、捶打自己,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了事。

就在這時,兵卒來報說,一位叫程得助的軍頭來看他了。他一聽,頓時像挨了一刀,哪裏敢見?可又哪裏敢不見?慌了半晌,才橫下心,上刑場一般走到營門口去見程得助。遠遠望見程得助站在營門外,正仰著頭看旗杆上的營旗,身形神態都輕鬆,似乎毫無異常。他一愣,難道那茶肆的婆子沒瞧出來?更沒傳出去?

他略略放了些心,盡力裝作無事,擠出些笑,迎了出去。程得助見了他,笑著走近:“大哥瘦了,看來押運官這差事不輕省。你那天去我家,剛巧元豐倉又運來一批糧草,營裏差我去守,便騰不出工夫來看你……”

回想起程得助那天的誠樸笑容,洪山心裏又一陣愧疚。隨即想起上個月臨別時,十七娘最後說的那句話:“你可要早些回來,幫我尋回兒子。也得幫我救他!”

他當時沒敢答應,那孩子剛被食兒魔擄走那幾天,他也焦心之極,早晚不歇,四處跑著尋找打問,連軍中開春發的新鞋鞋底都磨破不能穿了。他先還不信食兒魔之類的鬼話邪說,可絲毫找不見孩子的蹤影,而且又有許多人家的孩子被擄走,滿城都在傳說食兒魔。不由得他不信了。等押運軍糧回來,他打問了一下,隔了近一個月,被擄走的孩子竟又多了許多,聽說有幾百家。隻有一家的孩子半夜被送了回去,可送回去時孩子早已死了,而且被蜘蛛網包裹著,像個大繭一般。洪山聽到後,既驚又痛,繼而心底冰透。隔了這麼久,被擄走的所有孩子恐怕早都沒命了。

十七娘死了,孩子也找不回來,至少該替她了一個遺願。她那句“也得幫我救他”的“他”說的是程得助。最後她又追出來補了一句:“你欠他們父子的!”是,我欠他們太多。其他的力再使不上,至少該盡力去救救程得助。洪山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凶案院門,隨即轉身往開封府大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