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你撈上來的?”
“不是,我和吳五牛在岸邊等,另有兩個漢子,認不得,是他們兩個撈上來的。”
“那箱子裏有什麼?”“不知道。我和吳五牛接了那箱子,抬到米家中間那間房裏去了。”“那箱子重不重?”
“至少得有百來斤。”“你們抬到那房裏之後呢?”
“之後就沒啥事了。你表哥楊承局要了一角酒,讓我們解渴……那酒不如今天這酒好。”竇老曲說著又灌了一口,酒水流到胡須、衣襟上,不住滴灑。
等天黑後,竇猴兒端著竹籮走進紅繡院。他先樓上樓下四處兜售了一圈,趁著人不留意,幾步溜到了後院。前頭鬧喧喧的,後院卻頓時清靜無聲,隻偶爾有丫頭仆婦進出。竇猴兒把竹籮藏到花池邊一塊大石頭下麵,而後輕手輕腳鑽進那片花樹林子,貓著腰,借著斑駁月光,朝梁紅玉的那座小樓行去。
到了那樓下,他先躲在一棵大梨樹後,偷望了一陣。整座小樓靜矗於月光下,沒有聲息。樓下一間小房窗裏透出些微光,那應該是一間廚房。樓上也隻有靠東頭一扇窗戶裏亮著燈燭光,應該正是梁紅玉的臥房。不好的是,樓梯正斜架在底下那間廚房的旁邊,要上樓,必得經過那廚房。
竇猴兒從沒做過這等事,有些心跳起來。他忙壓住慌懼,心想,我又不是去偷盜殺人,隻是去打探些信息,就算被捉住,也沒啥贓證。雖這麼想著,心頭仍舊發虛。他又給自己壯氣,你想想,從小到大,你哪裏掙過十兩銀子這麼多錢?便是摸也沒摸過。每天跑斷腿、喊破喉嚨,撐飽了一個月也不過四五貫錢,隻這麼偷偷查探一下,就抵得過大半年的辛苦。你就是太懦,狠起來!
他狠了狠心,悄悄走到那樓下,躡著手腳,小心挪到那廚房窗前。窗戶關著,什麼都瞧不見,隻隱隱聽見裏麵有咕嘟聲,像是在煮湯。此外,聽不到人聲。他壯著膽子舔濕了食指,用指甲在窗紙角上輕輕劃了個小縫,湊近去窺,先看見灶台,灶洞漆黑,並沒生火。他又轉了轉方向,見灶台這邊有個小風爐,爐洞裏燒著炭火,上麵架著一隻砂罐,冒著熱氣,聞著似乎是藥。爐腳這邊露出一雙黑絹麵的鞋尖,他忙一側頭,見一個中年仆婦坐在小凳上,閉著眼,頭一顛一顛,在犯困。
他暗暗慶幸,忙悄悄走到旁邊樓梯前,輕輕抬腳要上去,可腳剛踩到第一階梯板,那木板立即“吱”的一聲響,嚇得他忙收回腳不敢再動。這可怎麼好?他慌忙急想,踩側邊!他試著伸出腳去踩護欄根的梯板,這裏是接榫處,牢實許多,雖也發出聲響,卻低微得多。正在這時,背後刮來一陣夜風,四處樹葉沙沙搖響,小樓頂上更發出一陣叮當聲,嚇了他一跳,隨即明白是簷角掛的鈴鐺。他忙趁著這些聲響,抓住欄杆,踩著梯板最外側,快步上到二樓。這時風歇了,那些聲響也隨即消止,四下又回到寂靜。
他忙縮到簷下黑影地裏,靜聽了片刻,這才貼著牆,悄悄望東邊那扇亮燈的窗戶摸去。快到那窗邊時,他放慢了腳步,幾乎是一寸一寸慢慢挪了過去。剛到那窗邊,裏麵忽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今晚似乎有些悶。”聲音極柔婉,“我把窗戶開一開。”
他聽到,慌忙蹲下身子,縮到牆角,才蹲好,頭頂窗扇就被推開了,他屏住氣,仰頭向上驚望,一張秀巧的麵孔探出窗,離他隻有一尺多遠,細彎的眉,清亮的眼,秀尖尖的臉兒,映著月光,如同白瓷一般,比他上回見的側影越發逼真奪目。他緊緊咬著牙關,瞪大了眼,死死屏住氣,幾乎要憋死。
可梁紅玉卻並不回身走開,仰頭望著月亮,輕聲歎道:“今天的月亮也很好呢。”說著嘴角微揚,露出些笑意,那笑容如同玉蘭花初綻一般。
竇猴兒從未這麼近地看過年輕女子,更何況這奪魂奪魄的嬌容,他幾乎要當即醉倒,卻又絲毫不敢移動,生怕發出些微聲響。從小到大遭的所有苦、享的所有歡喜,都不及這一刻。幸而梁紅玉終於離開了窗邊,竇猴兒這才鬆了氣,渾身大汗,幾乎癱倒。“你今天氣色又好了許多。”屋裏又傳來梁紅玉的聲音。
竇猴兒頓時被驚醒,屋裏還有其他人?梁紅玉不是病重了?怎麼又是開窗,又是看月亮的?
他忙輕輕攀著窗沿,小心探頭朝裏窺望。房間裏桌椅床櫃都十分精雅,散出淡淡香氣,雕花紅木桌上擺著一架銀燭台,仕女屈膝舞劍的式樣,那仕女頭頂和雙肩點著三支紅燭。梁紅玉側身坐在一張繡床邊,上身穿著一件細白的羅衫,裏頭是淡青的抹胸,下麵是一條淡紫的羅裙。一雙纖白的手放在膝上。她低頭望著床裏,微微含著笑,眼中滿是柔情。
床上有人?竇猴兒一驚,忙向床裏望去,床上果然躺著一個人,蓋著綠底繡花的薄被,臉正好被紅羅床帳遮著,看不到。
“再養兩天,就能下床了。”梁紅玉柔聲笑語,但隨即眼中閃出憂色,“往後可再不要行這樣的險招了,天大的事業,若沒有了性命,要它來做什麼?”
“不怕,”一個男子的聲音,“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豪傑不是九死一生,才拚出一場功業?”
“那幾天,你一直醒不來,快焦死人了。”梁紅玉蹙起眉頭嬌嗔道。“讓你受累了。”那男子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抓住梁紅玉的雙手,輕輕撫弄起來。
竇猴兒見到,心裏頓時騰起一股醋意,恨不得跳進去打開那隻手。可眼角忽然瞥見一點亮光,他忙扭頭望去,是燈籠光。一盞燈籠一晃一晃,從後院中間的寬道拐向這邊花樹中間的步道。
有人來了!那人一旦上了樓,這裏是死角,我沒處躲。竇猴兒慌起來,趕忙輕輕轉身,小心沿著牆根黑影回到樓梯口,再看那燈籠光,已經走近了一半。他忙貼著欄杆一側,也顧不得聲響,飛快下了樓,鑽進了花樹叢的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