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散夥、偶遇(2 / 3)

她這一說,那些婦人哭得越發厲害了。“都別哭了!”莊夫人尖聲叫起來,眼裏淚水卻早又湧出,牙齒咬得吱吱響,她一把抹掉淚水,狠狠道,“丁嫂說得對,這事有啥好商議的?除非不是親娘!眼下隻有兩條道,一條是找,一條是不找。不找的趕緊走,要找的就留下。咱們再湊錢,再尋法師,把天下的佛寺、道觀、神祠都拜遍、求遍!”

眾人都被她的聲氣壓住,止住哭,怔怔望著,卻誰都答不出言。丁豆娘忍不住說:“這樣恐怕沒用。”“那怎麼才有用?”莊夫人聲音和目光一起冷利利射過來。“我也不知道。”丁豆娘見莊夫人目光裏無數焦憂急痛翻湧,像兩口油鍋一般,她心裏頓時湧起一陣同悲同憐,不由得放柔了聲氣,“已經一個多月了,至今沒找見一絲蹤影。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咱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一大半還要照管營生。我覺著,這往後,怕是隻能細水長流,慢慢打聽,慢慢尋。”

“慢慢尋?!你——”莊夫人尖聲叫起來,正要嚷時,喉嚨忽然哽住,雙眼一翻,身子一仰,從椅子上癱滑下去。

曾小羊在汴河兩岸來回走了兩圈,去打問那個姓盛的船工。他本想著“盛”這個姓難得聽到,隻要聽過,人一般就會記得,可是問了許多船主、船工和兩岸的牙人、店主,卻都說沒見過姓盛的船工。這汴河每天往來的船隻太多,許多船工都是隨船往來,就算上了岸,多半也隻吃吃飯、買些雜用物事,閑常誰會通姓報名?

曾小羊原本興衝衝的,一路問完後,頓時沮喪起來。梁興那裏倒還好說,畢竟自己不欠他什麼,再說也沒有偷懶,能問的人,都挨個問過來了。黃鸝兒那裏就不好辦了,自己話說得太滿,這下該怎麼交代?上回黃鸝兒朝那個賣香藥花朵的竇猴兒笑,他正好瞧見,心裏不痛快,黃鸝兒來跟他說話,他沉著臉不回聲。黃鸝兒一惱,連著半個月都不睬他。

曾小羊是家裏獨子,雖說家裏沒多少餘錢,卻也沒缺過吃穿。父母又寵他,養成了一副歪脾氣,在外麵雖不輕易發作,但心裏從不跟誰服軟。他和黃鸝兒自小住一條巷子,兒時常混在其他孩童裏一起玩耍。他性子歪,黃鸝兒比他更歪,兩人常常鬥嘴甚至抓打。那時,他並沒覺著黃鸝兒有什麼好。長到十一二歲後,少年男女之間漸漸疏遠起來,偶爾見了,也各自避開,他便難得想到黃鸝兒了。直到十五歲那年元夕,他和幾個夥伴在巷口玩鬧,用幹棗肉、炭屑團捏成丸,穿上鐵絲,點燃了,揮舞追逐,叫“火楊梅”。他正舞得開心,倒退時不小心撞到一個人,一個清亮亮、甜嫩嫩的女孩兒聲音頓時在身後叫起來:“賊小羊,看著些人!”

他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妙齡少女,雖然隻穿著一身白絹窄襖裙,襯著月亮,卻像白錦一般雪瑩瑩的。她的頭上插著玉梅、雪柳,左右鬢邊兩根銀釵,各懸掛著一顆亮閃閃的燈球。再看那麵容,白瑩瑩的瓜子小臉、秀巧巧的玲瓏眉眼,被兩顆燈球光映得雪娃一般。他頓時呆住,愣了片刻才認出是黃鸝兒。幼時對罵對扯的凶頑女童,竟忽然出落得這般靈秀。

“呆小羊,我又不是苜蓿草,癡愣愣盯著我做什麼?快讓開路!”黃鸝兒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撥開他,和身後一個少婦、兩個少女一起笑著走了。幾個都是相似裝扮,看來是約好一起去看燈。

曾小羊呆望著黃鸝兒走遠,忽然覺著自己的心被那燈球點亮了。自那以後,他再忘不掉黃鸝兒,時常去她家院外門縫裏偷望。就算望不見,能聽到那清亮亮、甜嫩嫩的聲音,心裏也會一陣陣說不出的甜和麻。

他娘原本就看中黃鸝兒的樣貌人品,覺察了他的心意後,便加意籠絡黃鸝兒。她在虹橋口米家客棧做廚娘,時常能得些好吃食,常留一些,讓他送去給黃鸝兒父女。這樣來來往往不絕,兩家越來越親。他想著娶黃鸝兒,黃鸝兒卻想著他娘能嫁給自己的爹。兩輩四口人,各自都有了意思,卻一直不敢點破,都等著他參了軍再商談。

他不知道梁興為何會住在黃鸝兒家,也不好問梁興為何讓他幫著打問那個姓盛的船工。不過,看神色、聽言語,似乎事情不小。他早就知道“鬥絕”的名頭和人品,想必不會是什麼歹事。何況,黃鸝兒夾在中間,保人一般,怎麼敢不盡力?

他回到廂廳,廳裏積了好幾件差事等著他,廂長倒還好,書吏顏圓性子有些陰,常不給他好臉。可這一向,顏圓似乎格外著意雷炮家的凶案,常有些跑神。今天見他來遲了,也並沒多言語,隻把事情吩咐完就坐回到桌邊抄他的簿錄。曾小羊暗暗納悶,卻也鬆了口氣,趕緊拿了那些文書,進城分別投交完畢,已經下午了。他有些餓,便去米家客棧他娘那裏尋吃的。

店裏有幾個客人,他鑽進旁邊的廚房,他娘鄒氏正舞著胖手臂,在灶台大鍋前炒羊肉,見他進來,顧不上瞧他,隻說:“風爐上那籠羊肉饅頭還是熱的,那邊大壇子裏有菜湯,自己舀一碗。”他過去取了碗,舀了碗菜湯,揭開蒸籠,坐在爐邊小凳上,抓著羊肉饅頭吃起來。吃完後,他娘才歇下來,一邊洗刷著鍋灶,一邊跟他說:“你聽說沒?欒老拐竟搬到火藥匠雷老漢家裏住去了。”

曾小羊雖有些吃驚,卻不喜她娘這話茬兒,沒吱聲。“他還說,雷珠娘認他作義父了。”“管他義夫還是義父,他便是住到皇城裏,跟我們也沒半腳趾幹連。你也莫再跟那老拐子多言多語,黃鸝兒前天還問起過——”“跟欒拐子?”他娘頓時咧嘴笑起來,“這丫頭盡胡想,我就是再老二十歲,窮成個鬼,能跟他落半根眼毛?”“人有嘴,話有腿,不管你落不落眼毛,光聽見你跟那老拐子說笑,人就能編排出一堆臊話來。”“照你這麼說,我就不能言語不能笑,整日做個呆木桶?”“呆木桶總好過爛敲鍾。”“好!好!從今天起,我就拿根羊蹄子把嘴塞住。”“我隻說讓你別跟那老拐子說笑,更別讓黃鸝兒聽見。”“好孝順的兒,黃鸝兒放個屁,都是天仙妙音、皇家詔書。你娘笑一笑,就成了臊羊撒瘋。往後別讓我瞧見黃鸝兒,隻要見了,我就說你相中了梁家鞍馬店的那個小韭兒,嚷著讓我去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