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大奇卻自小清高,不好瞧熱鬧,他扭過頭,反往河這邊望去,對麵力夫店街口的水岸邊泊了幾隻船,還有一隻大船剛剛駛到,岸上有一隊纖夫拽著纖繩,拖著它尋空靠岸。這船上恐怕有生意,遊大奇盯著望了一陣,一錯眼,卻見這船前麵那隻船的窗戶裏有個年輕標致的女子,雖然隔著河,卻讓遊大奇心頭一顫,那女子他認得。
梁興被幾聲貓叫喚醒,睜眼一看,是個少女,彎眉細眼,麵容秀巧,笑眯眯地瞧著他,大約有十六七歲,身穿淺綠的絹衫,從沒見過。梁興有些發蒙,又掃了一眼四周,是一間臥房,陳設簡樸,對牆一扇小窗透進暖紅霞光。他自己躺在一張舊床上,被褥也都半舊,但十分潔淨。屋裏並沒有見到貓。他回過眼又去看那女子,那女子忽而啟唇,竟發出一聲貓叫,活似真貓。隨即,那女子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一條細縫。“嗬嗬,騙到你了?”“你是?”
“你不記得我了?”“抱歉……”
“嗬嗬,逗你呢。我叫黃鸝兒,從沒出過場子呢,你不會認得我的。我爹是黃百舌,你該聽說過吧?”
“百舌百肖?”“你聽過我爹的口技?”
梁興茫然點點頭,他想起來,京城勾欄瓦舍中,有三大口技藝人,胡千叫、彭影兒、黃百舌。但他隻是聽說過,從沒見過其中任何一個人。他看著那女子,越發納悶,猛然想起自己原本在劍舞坊,鄧紫玉備了酒菜,勸他喝酒,喝下第四杯後,忽然頭腦暈沉,倒在了地上……他忙坐了起來。
“這裏是你家?我怎麼會在這裏?”“你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是施伯伯把你送過來的。”“施伯伯?”
“你先穿上外衣,該吃晚飯了。”黃鸝兒從旁邊椅背上取過梁興的外衣遞了過來。
“晚飯?已經傍晚了?”梁興以為小窗射進來的是朝霞。“從昨晚到現在,你都睡了七八個時辰了。”梁興越發吃驚,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鄧紫玉一定是在酒裏下了藥,迷倒了自己。又不知是什麼人把自己送到這裏。麵前這個黃鸝兒看著雖然乖巧可親,卻終究陌生。他動了動手足,身體並沒有什麼不對,忙伸腳找見放在床腳邊的鞋子,蹬好,又穿上外衣,跟著黃鸝兒走了出去,外麵一間窄小過廳,有些昏暗。
“我去準備晚飯,你到前麵堂屋坐一會兒。”黃鸝兒轉身走向後麵。
梁興懵然走到前麵,堂屋也不大,中央擺著張舊方桌,夕陽斜照進半間屋,一個人背對著坐在桌邊,正在獨自喝茶。聽到動靜,那人回頭望過來,竟是施有良。
蔣衝離開了楚家,沿著汴河,慢慢往回城方向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感歎,好不容易混入楚家,辛苦念了一天的歪經,隻得了一張“救我”的字條,就被攆了出來。不過,至少知道這楚家一定有古怪。堂兄蔣淨性子雖有些躁,卻絕不是隨意殺人的人,何況楚家二官人楚瀾於他有救命之恩,一定是有人嫁禍。才過兩個月,楚家大官人楚滄又猝死。難道是有人貪圖楚家家業,先後謀害了這兄弟兩人的性命?楚瀾似乎還沒有子嗣,楚滄有一對兒子。若真有人要奪占楚家家業,那兩個幼童恐怕性命也難保。那張“救我”的字條難道是楚滄的妻子馮氏丟給我的?不對,昨天做法事時,那馮氏看著並沒有任何異常,兩個孩子也好好的。
無論如何,得設法再進楚家探一探。可怎麼進?他一路想著,卻始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心裏不由得煩躁起來。快走近那座荒廢的木柵圍場時,頭頂一棵柳樹上掉下一根細枯枝,他一分神,腳踢到了一塊硬物,一陣鑽心痛,疼得他咧嘴大叫了一聲。低頭一看,是一塊燒過的石炭,半埋在土裏,露出個尖角。偏生他的麻鞋已經磨破,露出了大腳趾,正好踢中那石炭的尖角,腳趾甲磕得幾乎裂開。他半瘸著坐倒在路邊的青草叢上,一邊揉腳,一邊罵起來,背晦漢,吃娘屁!幾千裏跑到這地界,受這些沒頭沒腦的苦,卻連根毛都沒摸著。
再想到堂兄蔣淨的那些不好,他越發懊喪,便罵起堂兄來。罵了一陣,又覺得大沒意思。心想,罵歸罵,這事不能就這麼撂下。我滄州男兒從不說半截話,不走半截路。
隻是,怎麼才能再進到楚家?他忽然想起裝作離開汴京前,在小食店裏見到那個替人引介活路的牙人,找他把我引介到楚家?不成,楚家人已經見過我,就算我換回常服,這頭發也長不起來,容貌更沒法變。
對了,何必非要進楚家?剛來汴京那天,那兩個劫殺我的賊漢子,不正是線頭?找見他們,順著摸下去,更是正路。
他心頭一亮,站起身,腳疼也忘了,大步向城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