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遷這才鬆了口氣,裝作無事,溜達到廚房院前,偷偷朝裏窺望,院裏沒人,廚房中傳出鍋碗碰撞聲、翠香和另一個丫頭的嬉笑聲、歐嫂的數落聲,她們在忙著洗碗收拾。邱遷隻得轉身回去,途中遇見幾個仆人笑著跟他打招呼,邱遷不敢貿然向他們探問,隻笑著應答兩句,而後回到屋裏,坐著等。
他是在等翠香忙完,翠香看著和善嬌憨,沒有什麼心機。從她嘴裏或許能探問出些什麼。等了半晌,他正要起身出去再看看,卻見歐嫂笑眯眯地走到門前,仍倚在門框邊,手裏抓著把榛子在嗑剝:“俊哥兒,你獨個兒黑洞洞坐在屋裏幹什麼?沒去跟小乙喝酒耍?”
“嗯,我酒量淺。”“不喝酒,也該去行院裏找姐兒們耍嘛。”
邱遷看著她一雙吊梢眼掃著自己,目光在斜陽微光中不住地閃滾,心裏有些怕,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隻得赧笑了一下。
“嗬嗬,你一個火壯後生,竟比我們這些婦女還安分?”邱遷聽了,越發窘怕。“歐嫂又在這裏逗引新來的後生?”外麵傳來一個男仆的聲音。“呸!你個油嘴顧小驢,小心老娘剁了你下頭那截,醃來下酒。”歐嫂將手裏的榛子殼朝那男仆丟去。“剁了它,你舍得?”
“呸,你看我舍不舍得?”歐嫂唾了一口渣,追了過去。
兩人嬉鬧嘲罵聲漸漸遠去,邱遷這才鬆了口氣,小心探頭一看,見院裏沒人,便又朝廚房走去。剛要出院門,卻見翠香正走進來。
“你去哪裏?”翠香笑嘻嘻地問。“閑走走。”
“那邊院牆上開了好些紫藤花,我摘不到,你能不能幫幫我?”“好!”
邱遷跟著翠香繞到院子南側,見牆邊果然有一排紫藤花架,頂上垂下一串串紫藤花。邱遷扒著架子邊的一棵柳樹,攀到半牆,摘下來兩串花,遞給翠香。
“多謝!我最愛紫藤花了……”翠香從花串中摘了一小簇,插到了發髻邊,“好看嗎?”
“嗯!”邱遷笑著點點頭。“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翠香的臉襯著紫花,像白麵圓饅頭上粘了片蔥花。
“都好,都好。對了,能不能問你一件事?”“什麼事?”
“寒食前一天,相公去汴河岸邊接了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是說那個俊俏公子?”“嗯!相公把他接到宅子裏來了?”
“嗯……”翠香剛點了點頭,馬上慌起來,連連搖頭道,“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問我!”
“我保管不跟任何人講。”“那也不成,不成!”
邱遷還想再催問,院子那邊傳來歐嫂的叫聲:“翠香,你死哪兒去了?”翠香忙答應了一聲,急急轉身跑了。
馮實第二天一早趕回了江州。昨晚從兩個士卒嘴中,無意中聽到廣寧監的舊監官竟然自盡身亡。馮實忙又問時間,那士卒說是十月初六。汪八百的四個同夥是十月初一逃走;十月初三,廣寧監給礦工發放了拖欠大半年的工錢;十月初六,那個舊監管在江州城中的宅子裏毒殺了妻兒,而後自盡身亡。
這三件事緊接著發生,其中有沒有什麼關聯?弟弟馮賽要自己打問的,是不是和這有關?馮實原先還不覺得如何,想到此,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陣寒意。
馮實已經打問到舊錢監名叫蘇敬,今年四十來歲,到廣寧監赴任還不到兩年,他將家眷也帶了來,一妻一妾,一兒一女。監上起居飲食諸事不便,便在江州城賃了一院宅子。
馮實進了江州城,一路尋到那個宅院,看門宇,是院中等宅子,在一條寬闊正街上,院門緊閉,門前積了些枯枝爛葉,許久沒有人住過了。馮實見斜對麵街口上有家客店,心想這事恐怕得費些時日,便牽馬過去,在客店裏要了間房,將行李安頓下來。那間房臨著街,窗戶正斜對著蘇監官的宅子。店裏夥計端了盆洗臉水進來,馮實忙借機打問:“小哥,斜對麵那宅子可是蘇監官的家?”
“是。客官要尋他?他亡故了半年了。”“哦?是得病了?”
“不是,是上吊自盡,他妻兒一家人全都死了。這事當時鬧得滿城議論。都說他中了邪祟,發狂毒殺了自己妻兒,為避刑罰,自己也上吊自盡。街市上傳個話頭,總要傳出些神魔怪道。其實哪裏是這樣?”
“哦?你知道其中原委?”“嗯,我伯父是州裏的仵作,那蘇監官一家屍首就是他檢驗的。他說蘇監官的妻兒並不是被人投了毒,而是吃了河豚中的毒。”“河豚?”
“嗯。我伯父剖開了蘇監官妻妾的肚子,從胃裏找出了些河豚皮和腸肚碎渣。他們一家是從北邊來的,不知道這河豚的皮和腸肚有毒,萬萬不能吃。我伯父看胃裏那些食物,說至少隔了一晚上,應該是前一天晚飯時吃的。那時蘇監官還在廣寧監呢,怎麼可能是他投毒?”
“哦……那蘇監官呢?”“蘇監官是真的上吊自盡。那天上午他從廣寧監回到城中家裏,猛然看到自己妻兒全都死了,自然悲痛至極,失了神誌,所以才會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