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時辰?這麼說他沒去糧行議事廳?”“嗯。糧行的人等他不來,中午還派人來問過。”“那會兒鮑老伯也是住在這城外別院?”“嗯,老相公嫌城裏吵鬧,一向都是住在這別院。”“他是途中就生了病?”“嗯。不過,阿封私下裏悄悄跟我說,他跟著老相公才進了東水門不遠,有個人迎了上來,說有件要緊事跟老相公商議,老相公問他什麼事,那人說隻能跟老相公單獨說。老相公就讓阿封走開。阿封遠遠看著,那人卻隻跟老相公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轉身走了。等阿封過去時,老相公臉色已經不對了,城裏也不去了,掉轉馬頭就回來了。”
“那人阿封認得嗎?”
“阿封說從沒見過。他在遠處瞧見那人說話時,似乎從懷裏拿出個小盒子,打開給老相公看過一眼,臨走又似乎握了握老相公的手。”
“哦?”馮賽頓時覺得其中必有重大隱情,恐怕真的和汪石有關。他忙又問,“老段,你知道‘母錢’嗎?”
“嗯,我聽阿封說過。”“哦?阿封是從哪裏聽來的?”
“他說是街市上人們都在講。有天他還親眼見兩個大漢為爭‘母錢’,在街上扭打。還有個書生出三貫錢讓人從河裏撈自己的‘母錢’。”
“果然……”馮賽渾身一冷。“什麼,馮相公?”
“哦,我再問你,鮑老伯身上有‘母錢’沒有?”“有。有一天老相公回來,阿英替他換衣裳,有個銅錢掉到地上。我當時正在門邊,老相公讓我撿起來給他。老相公拿著銅錢,朝天拜了拜,然後吩咐阿英給他打一根五彩絲繩……”
“那個阿英現在在哪裏?”“她家裏捎信說父親病重,她就回鄉去了。至今沒回來。”“那銅錢後來在哪裏?”“老相公一直揣在身上。他亡故後,手裏還攥著那銅錢。我悄悄收了起來,入殮的時候,仍給他揣到懷裏了。”“別人見到了嗎?”
“沒有。我不知道‘母錢’是真是假,但想著老相公既然這麼當真,到死都不肯鬆手,這事便不能讓別人瞧見。”
“鮑老伯從生病到亡故,一共幾天?”“三天。”
孫獻一屁股坐到河岸邊,望著河水發呆。等沮喪散去後,他才重新開始清理思緒。藍猛和自己哥哥藍威互換身份,而後害死哥哥,自己粘上假胡須,扮作藍威,和自己嫂嫂公然勾搭成夫妻,這些苟且之事與我無關。但藍猛見我去問左藏庫飛錢一事,當夜立即逃走,自然是做賊心虛。他與左藏庫飛錢絕對有關,這一點確信無疑。然而,其中還有幾個疑點實在難解——其一,是藍猛自己密謀了飛錢,還是汪石用賭債逼迫、合謀?其二,飛錢是如何造出來的,竟能瞞過我父親和現場眾人的眼睛?其三,那十萬貫錢去了哪裏?藍猛獨自絕對無法做出這麼大陣仗,那十個巡卒必定是幫手,再加上汪石,眾人分贓,那些巡卒得的再少,也該有上千貫。但從那幾個巡卒留給家人的錢來看,似乎並沒有這麼多。就像管杆兒查的香染街劉家沉檀店夥計齊小八,他哥哥出事前給了他兩箱東西,一箱滿算也不會超過一百貫。也許他們將多的錢全都藏了起來,隻給了家人一點兒?十萬貫,這麼多錢會藏在哪裏,還在不在京城?
其四,眼下藍猛逃走,十個巡卒被發配,剩下的就隻有汪石。汪石人現在哪裏?若找不見此人,十萬貫這塊肥肉雖然比天還大,也隻能望望,連香氣都嗅不到半絲。是財是空,全在汪石身上。
邱菡漸漸平靜下來。柳碧拂說得對,我得一直活著。那些人若想殺我們母女,早就該動手了。
玲兒和瓏兒隻是兩個小女孩兒,他們應該不會加害。也許這些人是用她們兩個去要挾馮賽?
想到馮賽,邱菡心裏頓時湧起怨氣,平日瞧著你樣樣都行,能幹得不得了,可我們母女被綁,都已經這麼些天了,你在哪裏?
“姐姐,屋子裏太黑,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再放火?”柳碧拂在暗中忽然問道。
“嗯。”
“真的?”
“嗯。”“這樣就好。等他們來送飯,我求他們點上燈。”兩人都不再作聲,漆黑屋子頓時一片死寂。
邱菡靜默了半晌,有些受不得,想起柳碧拂所言,小心問道:“你家人全都沒有了?”
“嗯。”“他們是……”“被人害的。”“什麼人這麼狠心?”
柳碧拂卻不再答言,又靜默了半晌,才輕聲道:“我隻恨自己當時太膽小,沒有跟他們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