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您隻是聽說了‘母錢’,並不知道詳情?”“嗯。之後在路上還見過兩回關於‘母錢’的事。一回是一個老漢在路邊哭著找他的‘母錢’,另一回是一個壯漢打一個乞丐,說乞丐偷了他的‘母錢’。這兩回也都隻是聽見‘母錢’這個名兒,直到幾天後在潘樓吃酒,才聽人解釋了緣由。”
“哦?什麼人?”“一個唱曲的。那天汪石請我去潘樓……”“汪石?”
“嗯。那是正月二十,我們頭回見麵。他先來了這店裏,說要投些錢,見店裏有人,談事不清靜,就邀我去潘樓。當時我正在到處籌集現錢,聽他說有一筆現錢,便隨他一起去了。上了樓坐下,吃了會兒酒,他聽說我的事後,當即答應投給我兩萬貫。正說著話,門外來了個唱曲的,你知道我平日不喜這些,但那天心裏著實鬆暢,又想答謝答謝汪石,便讓那唱曲的進來,讓她好生唱幾段。她唱完後,我要打賞錢,汪石卻搶著先給了。那唱曲的接了錢,正要起身,袋裏忽然掉落一枚銅錢,滾到了桌子下麵。那唱曲的忙放下琴,爬到桌子底下,找了半天才找見那枚銅錢。她站起來後,也像那天那個書生一樣,兩手拈著,恭恭敬敬朝天拜了兩拜,才仔細收了起來。我問她那銅錢可是‘母錢’,她笑著點頭。汪石在一旁聽了,有些納悶,問我,我自然也不清楚,又問那唱曲的,那唱曲的才把‘母錢’的緣由告訴了我們。”
“這麼說汪石之前也不知道?”“嗯。”“您的‘母錢’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過了兩三天,我從外麵回到這齋室裏,仆婦幫我換衣裳,袋裏掉下來一枚銅錢。我今年折了不少錢,心裏有些作怪,便揀起那銅錢,照著那唱曲的說的,讓人編了根五色絲繩,又加了根銀線,把這錢穿起來,供到了佛龕前。誰知道才過兩天,那錢忽然不見了。我問了家裏幾個仆婢,都說沒看見。我當時想,財源恐怕真的要盡了,誰知道汪石碰巧又替我找了回來。”
“碰巧?”“你懷疑這是他有意設計的?”
“幫您換衣裳那仆婦現在哪裏?”“她老父病重,回鄉照料去了……嗯?你懷疑這仆婦和汪石串通來騙我?”
“這一點,大致無疑。”“不會吧?”
“這還隻是一件,另有一件,我得再去黃三娘那裏印證。”
天亮後,邱遷將小院內外都清掃幹淨,燒好水,煎好茶,服侍吳銀匠起床,替他和阿七分別斟好茶,這才擔著桶出去挑水。
幾個值日的家丁已經換了班,在巷道裏來來回回慢踱著巡看。邱遷低著頭朝巷底走去。他邊走邊回想昨晚聽到的腳步聲,那些人抬的重物似乎是從巷底左邊那個小院出來的。
走到井邊,他一邊搖著轆轤汲水,一邊偷眼望向左邊那個小院。院門照舊關著,裏麵隻偶或傳來一聲咳嗽,後來又傳出兩句對話,“水燒好了?”“燒好了。”“好。”之後便再沒有什麼聲息。
不知道這院裏是什麼作,應該不是金器作或銀器作,之前裏麵沒有傳出過敲擊聲,傳出來的聲音似乎是銅錢碰擊聲。
邱遷不敢久探,汲滿水後,便挑著回去了。
孫獻趕到汴河北街,還沒走近,就望見幾個男女在藍威酒肆門前擦門、掃地。店簷掛出一麵新酒招。他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見那幾個男女都沒見過,往裏一看,也不見藍威夫婦。
他忙問那幾個男女,其中一個男子道:“藍相公已將這店典賣給了我。”“什麼時候?”
“昨晚上。”“昨晚上?昨晚上我還在這裏跟他喝酒!”
“哦?我也有些納悶。昨天夜裏他叫了牙人,敲開我家門,趕著簽了契。把鑰匙留給了我。今早我們來時,他們夫妻兩個已經走了。”
“去哪裏了?”
“不知道。”“這之前你們就談了這典買交易?”
“嗯。已經談了十來天了。他要九百貫,我嫌這店位置有些背,隻願意出六百貫。他又不肯,昨晚卻說就照我出的價。”
孫獻頓時呆住,半晌才狠狠跺了跺腳,咬著牙罵了一句:“你這對眼珠子被豬屎蒙了!”
“嗯?”那幾個男女吃驚望向他。孫獻卻渾然忘記周遭,又重重呸了自己一聲,咬牙切齒離開了那裏,心裏如同沸水翻滾一般,憤怒急悔攪作一團,恨不得一頭撞向旁邊的牆。
——藍威不是藍威,而是藍猛!第一眼看見藍威,我就覺得他和弟弟藍猛相貌很像,隻是多了些胡須;隔壁食店店主說藍威一直木木呆呆,從不理人,最近卻活泛了許多,像變了個人;昨天傍晚進去,他夫妻那般親昵調笑,那婦人還伸指在藍威額頭戳了一下,這絕不似一般老夫老妻的舉止,何況藍威那般木訥的人?
藍威見了我,先愣了一陣,像是見過我,見過我的隻有他弟弟藍猛;他跟我說話,先還十分拘謹,等說起藍猛的事,卻忽然滔滔不絕,自然是發覺我的來意,反客為主要壓住我;我打斷他後,他不時用手輕按著髭須,恐怕是說得忘情,粘的胡須有些鬆脫,隻可惜當時屋子裏暗,我並沒有發覺;他躲到後麵,他娘子出來,臉色不好看,不時盯著我,那不是心疼酒錢,而是怕我看穿!
那婦人年紀還輕,又有些風情姿色,應該是不喜丈夫藍威木訥呆板。她和藍猛年紀相仿,藍猛比他哥哥活泛得多,這叔嫂兩個恐怕早就暗中有私情。藍猛牽涉到左藏庫飛錢,知道就算能瞞住人眼,也得被治罪,因此出事前一晚來找他哥哥。他一定和那婦人兩個偷偷商議好,不知用了什麼言語花招,或許是半夜裝急病,再聲稱當天戶部要去領取庫錢,絕不能缺了班值,求他哥哥頂替他去當值應差。又有那婦人在一旁攛掇,他哥哥藍威又疼愛兄弟,便答應下來,剃了胡須,穿著藍猛的官服,去左藏庫替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