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儒商、獄醫(1 / 3)

聚天下之人,不可以無財;理天下之財,不可以無義。

——王安石

孫獻快到東水門時,猛地停住腳:不成,不能就這麼住手!雖說藍猛猝死,但若那十萬貫錢真的與他有關,他人雖然死了,錢卻不可能也跟著沒了,畢竟得有個歸處。而且,鄭家小食店店主說藍猛死於羊角風,這事未必可信。錢飛走當天,藍猛就猝然死去,這事未免有些太巧了。眼下你並沒有其他營生出路,不如死死咬住這件事查下去,狠狠賭一把。

於是,他又回頭向虹橋走去,快步走到力夫店,見店主單十六坐在店角正在喝茶,便過去問道:“單大哥,我有件事跟你打問一下。”

單十六常替孫獻尋雇力夫,十分親熟,笑著起身:“孫相公,什麼事?”“這裏不好說,咱們到外麵……”孫獻見店裏有幾個人,便將單十六請到店外河邊,“單大哥,斜對麵白家酒肆的女婿藍威有個弟弟叫藍猛,你可認得?”

“見過幾回,算不上認得。怎麼?”“你見過他犯羊角風?”

“嗯,是去年,他剛從章七郎酒棧出來,忽然躺倒在地上抽起風來,幸而當時葛大夫正好路過,幫他止住了。”

“哦……”“你問這事是……”

“哦,有個朋友讓我替他打問一下。多謝單大哥。”孫獻很是失望,看來藍猛真的有這羊角風的舊症,他死在飛錢那天應該是巧合,最多也隻是受到驚嚇,惹動了舊症。他別過單十六,又往城裏走去,仍不願輕易死心,邊走邊想:就算藍猛真有羊角風,他死得這麼巧,始終有些可疑之處。當時左藏庫飛錢這事事關重大,直接上報給了刑部,我父親、藍猛及俸錢庫十個衛卒都被拘押於牢獄,我去探視父親時,曾打點過那牢獄的獄卒,已經相識,不如再去打探一下。

他又加快腳步,進城來到刑部大獄,假稱朋友,托門吏喚出了那個獄吏。“孫小哥,什麼事?”“齊大哥,上回承你看顧我父親,心裏一直在感念,這點小錢你打兩角酒潤潤喉嚨。”孫獻取出路上備好的一個小布袋,裏麵有一百文錢。那獄吏接過掂了掂,有些不屑:“跑這麼一趟,叫我出來,就為這個?”“順道跟齊大哥打問一件小事。”

“什麼事?”“我父親那案子當時還牽涉到一個小庫監,名叫藍猛,齊大哥可知道?”“知道,入獄當晚,他抽羊角風死了。”“他死後該有大夫或仵作查驗?”“有啊,獄裏專門有個替囚犯看病的大夫,他來查看過。”“那大夫叫什麼?”

“牛三勝。你問這些做什麼?”“我父親無辜被貶逐,我想替他申冤。”

“孝子。沒什麼事了吧?我進去了。”那獄吏笑了一下,揣起錢袋,轉身進去了。

孫獻又向門吏打問獄醫牛三勝,門吏說就在隔壁的病囚院。孫獻便又尋到隔壁,假稱有口信要捎傳,求門吏請出牛三勝。那門吏再三嚴詞推拒,孫獻拿出三十文錢塞給他,門吏才不情不願走了進去,半晌,引著一個五十歲左右、頭戴黑方巾、身穿褐色錦服的胖男子走了出來。

孫獻忙迎上去躬身致禮:“牛醫官,能否借步說話?”牛三勝有些納悶,但還是跟著孫獻走到一邊牆根:“你是……”“在下姓藍,是左藏俸錢庫藍庫監的侄子。”“哦?”牛三勝有些吃驚。

孫獻一瞧,立即覺得其中必有隱情,便裝作悲苦樣,哀聲道:“在下家在南陽,才聽聞叔父噩耗,受祖父之命,日夜兼程趕來。剛才打問到,叔父臨死前是牛醫官看視,故而來向牛醫官請問叔父病狀,回去好向祖父稟報。”

牛三勝目光遊移不定:“你叔父死後,已傳報給了他兄長藍威,讓他來收屍。你沒有見到他?”

“伯父幾日前已搬離京城,鄰人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牛三勝聽到後,似乎放了心:“哦。你叔父在獄中發了羊角風,當時是深夜,獄吏發覺得晚了,因此救治不及,病故身亡。”“多謝牛醫官,多謝!”孫獻想擠出點淚水,卻擠不出來,隻能拖著哭腔告別。

走了幾步,偷眼見牛醫官進了門,立即露出驚喜之色:果然被我猜中!這牛醫官神色不安,一定藏了鬼。藍猛絕不是因羊角風而死,一定是被人謀害!

“周大哥,還是我器局小了,遇到這事,昨天一夜未眠,今天更是喪盡了鬥誌。”馮賽慚愧道。

“陡遭大厄,除非木石,誰能不喪氣?所不同者,在喪氣之後,中人消沉,下人自棄,唯有上等君子大丈夫,能挫而愈奮。我儒家不同於佛與道者,正在於此。不避不逃,順受其正。”

“多謝周大哥,我明白了。”自從商以來,馮賽所見商人無數,最敬重的便是周長清。周長清本是個士子,曾考入太學,升至上舍。當時正逢當今天子重用蔡京,重興新法。周長清見蔡京不但沒有清除王安石新法中所存弊端,反倒變本加厲,更增其害,一味設法搜刮民財。國庫倒是充裕不少,民間卻備受其苦。周長清因此越言上書,直陳其弊。蔡京看到,被激怒,禁了周長清的殿試資格。周長清見大局已定,難以扭轉,索性辭學,回到布衣之身。

周長清其實並不全然否定王安石新法,隻是不讚同新法重富國甚於富民,因此才生出奪民之財、聚富於上的重重弊端。他也不全認同孟子所言的恒產恒心,孟子以為,有恒產才有恒心,而恒產則是農業。周長清則認為,士農工商,何者非恒?若天下皆農,器物誰治,物貨怎通?更認定天下百業,商為關鍵。商人通南北,融東西,讓天下百業互通有無、共增生路。